第 3 章(2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6157 字 4個月前

布巾蘸了溫水擰乾,伏在榻邊一點點擦去謝旃臉上的血跡。手指摸到皮膚,依舊是暖的軟的,就好像他並沒有死。喉嚨裡有腥甜的滋味,擦過臉頰,擦過曾十指相扣、握過不知多少次的手,這世上所有值得留戀的東西都沒了,隻剩下孤零零一個她。

她還留著,做什麼。

桓宣也在擦,躺著的人神色安詳,就好像隻是睡著了,就好像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微笑著喚他棄奴。

一直繃著的神經突然繃斷,啪,桓宣重重擲出布巾,打翻了水盆。

下人們嚇了一跳,慌張著過來收拾,唯獨傅雲晚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看都不曾看過一眼。

可是方才,她明明膽小得很,被他看多一眼就怕得直躲。

桓宣覺得古怪,接過侍衛遞過來的乾淨布巾,重又在榻邊蹲下。

握住謝旃的手細細擦著,餘光瞥

見傅雲晚擦乾淨了謝旃的頭臉,又替他重新挽了發髻,她始終一言不發,蒼白沉默像個幽靈,唯有唇上那點血,紅得刺眼。

桓宣停住動作:“傅娘子。”

傅雲晚抬頭,桓宣看著她,指指自己的嘴唇。

傅雲晚不懂,順著他指的方向,沉默地看著。

“你嘴上,”桓宣頓了下,“有血。”

那血,是謝旃的,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吻,他留給她的印記。喉嚨像被掐住一般,傅雲晚努力呼吸著,抹了一把。

沒擦乾淨,還有幾點殘留在唇上,桓宣想要提醒,她已經轉過頭開始給謝旃換衣服,燭光映著蜿蜒的側臉,乾澀的嘴唇裂出一絲絲紋路。

可他記得清清楚楚,方才隔著簾子窺見他們親吻時,那唇是軟的,潤的。

天剛亮時第一撥吊唁的人來了,此後一整天裡源源不斷一直有人來,都是鄴京城中的南人,謝旃一向被他們奉為領袖,如今領袖離世,群龍無首,哀哭的聲音也就分外淒涼。

桓宣守在靈前代行家人之職,南人們從前對他並不熱絡,此時也許是新經喪亂,也許是看在他風塵仆仆數千裡趕回來的份上,對他的態度親熱了不少,一個個上前安慰問候。

但很少有人安慰傅雲晚,她獨自跪在靈床後麵,粗糙的斬衰服裹著纖瘦的身體,沉默著將紙錢投進盆中焚燒。

桓宣知道為什麼,她和他一樣,都是北人的雜種,那些講究門閥族望的南人不可能看得上她,當初謝旃定親時鄴京的南人們就議論紛紛,都覺得這門親事配不上謝旃。

也就因此,她嘴唇上沾的那點血,直到天黑都沒人提醒。

桓宣叫過荀媼:“跟她說一聲,嘴上還有血。”

“你管她!”荀媼哭著,悲傷憤怒,“她從頭到尾,一聲都不曾哭過!”

桓宣怔了下,恍然想起的確一整天都不曾聽見傅雲晚哭過,可昨夜謝旃彌留之際,她明明哭得那樣傷心。

回頭,看見傅雲晚沉默的臉,她不停往盆裡送著紙錢,飄起來的灰燼落了滿頭滿身,也不見她收拾一下。桓宣本能地警惕:“你帶她去後麵梳洗一下,留神彆讓她落單。”

荀媼忍著氣帶人去了,天黑透了,白燈籠照得到處都白汪汪的一片,桓宣望著傅雲晚的背影,擰起了眉。

這情形很不對。亂世人命如草,他見過太多次死彆,有時候活著的人受不住,也會跟著去,可她對謝旃,能有如此癡情嗎?桓宣說不出,然而他答應過謝旃,要好好照顧她。

撫著冰冷的靈位,佛奴,你既然想要她好好活著,那麼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出事。

“大將軍,”劉止找了過來,“郎君之前整理了許多書稿,要小人交給大將軍。”

書房在後院,架上擺滿了謝旃留下的筆記手劄,還有一摞寫給江東老家的信,因為無法投寄,滿滿地裝了一匣子。桓宣拿在手裡看著,匣子用得久了,泛著潤澤的光,可以想見謝旃曾經多少次打開,又多少次合上。

佛奴,你活著時我沒能夠送你回家,如今你的屍骨,還有你留下的書信,千難萬難,我也會送回你家中。

“大將軍不好了,”侍衛突然闖進來,“靈堂著火了!”

啪,桓宣撂下匣子,飛跑出去。

整個靈堂已全部陷在大火中,濃煙卷著火舌,照亮大半邊天空,侍衛們奔跑著撲救,一桶桶水潑上去如石沉大海,絲毫不曾減輕火勢。

謝旃,還在裡麵。桓宣奪過一桶水兜頭澆透,正要衝進去,突然聽見淒厲的叫聲:“檀郎!”

纖瘦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來,衝進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