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8527 字 4個月前

為什麼?

所有的思緒都已經消失,空白的頭腦裡隻有這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詐死,為什麼騙他,為什麼任由他如同困獸苦苦追索,卻始終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為什麼?

冬日的寒風獵獵地刮著臉頰吹著頭發,吹得車前的青紗飄蕩招搖,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四麵八方圍了上來,是謝旃侍衛還有那些急切著守護軍師的景國士兵,兵刃躁動聲中謝旃微微探身,指骨修長的手稍稍向下一壓:“都住手,不得無禮。”

語調依舊是昔日的溫潤平和,聲音不高,掩在呼嘯的風聲裡並不能如何能聽得清楚,但那些劍拔弩張的士兵們幾乎是立刻就放下了兵刃,哪怕依舊滿臉憤恨地望著桓宣,卻都再不曾往前一步。

玉檀郎,風姿舉世無雙,謀算人心亦是舉世無雙。

當初在兗州城中,少主之名僅次於謝凜,在軍中、幕府中和萬千百姓心裡,凜凜如同天神。

隻是這些謀算一旦落到自己頭上,才知道是如何徹骨痛楚。桓宣一動不動站著,看著。那張曾讓他心疼追憶,曾讓他歉疚愧悔,如今讓他憤懣委屈,滿腹辛酸無處可說的臉。

“棄奴,”謝旃一雙潤如琉璃的眼睛看著他,欲言又止,“我……”

“為什麼?”桓宣開口,漆黑的眸子盯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多天從沒想過要告訴他,為什麼一再利用他的信任,陷他於四麵楚歌的境地,為什麼在他終於能在她心裡占有一點位置的時候,回來?

“為什麼。”謝旃俊雅的臉上流露出深沉的哀傷,許久,“我並沒有料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你沒有料到?嗬。”桓宣帶了譏諷,從馬背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算無遺策的檀香帥,有什麼事情是你不能料到?!”

“有許多事,我亦無法預料。”謝旃抬頭望他,似有無儘蒼涼,藏在這溫潤平和的聲線裡。

微微抬手,推車的侍衛會意,推著四輪車到道邊避風處,又退開到邊上。桓宣拍馬跟上。現在,這由道邊山石和一株枯鬆構成的臨時避風地,隻剩下他們兩個了。

相對無言,一個神色悵然,一個劍拔弩張。身後山道上,侍衛和士兵留在原地待命,頭頂山腰上,三百豹隱精銳手持弓弩,依據地勢隱蔽身形,警惕著山下的一舉一動。

窸窸窣窣風吹青紗的聲響,謝旃將簾幕卷起,好讓彼此看得更清楚些:“棄奴,這些天裡,我一直惦念著你。”

桓宣輕嗤一聲,橫刀立馬,居高臨下看他。若是三個月前,他不會對這話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但現在隻覺得可笑。

謝旃蒼涼之色更濃,抬頭看著山上,將那些巨石後、樹蔭裡、草叢中閃躍的兵刃冷光儘數收入眼底:“這些就是你的豹隱?”

桓宣又嗤一聲。他的豹隱,真是他的豹隱嗎?名字是謝旃所取,那些散布各級的將官士兵一半是謝旃舉薦,另一半也許還有許多暗中歸附於謝

旃。這些年裡他掏心掏肺,從不曾對謝旃有一絲一毫的防備,他的部屬,他的謀士,甚至他心愛的女人,哪一樣不是謝旃經手?他又算得什麼!

一霎時冰冷的血液沸騰著衝上腦顱,錚一聲拔出大刀:“她,知道嗎?”

那樣可憐可愛的她,哭泣著在他懷裡,潮濕著在他身上,那些水乳交融的極致歡愉,會不會也全都是一場陰謀?

“不,”謝旃很快答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似有什麼咚一聲重重落地,腦顱中都能聽見清晰的回響,桓宣緊緊攥著刀。肌肉鼓脹著繃緊到極點,竟有些發抖。她不知道。一霎時竟要感謝上蒼,她總算不知道。

身後一陣鼓噪,卻是士兵們看見他拔刀,急切著想要衝過來護衛,謝旃又再擺擺手,將那些鼓噪憂懼的響動壓下去:“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從計劃開始那天我就一直在想,將來有一日,你會不會對我拔刀相向。”謝旃看著他手中閃著冷光的刀鋒,“棄奴,我極力想要避開這個結果,隻可惜,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誰的天意,弄的什麼人?天意就是要他掏心掏肺對他,卻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嗎?桓宣冷冷看他:“你是什麼時刻開始籌劃?”

謝旃很快答道:“兗州城破,父親自刎那日。”

血液在腦顱中沸騰,讓人整個都發著脹發著暈,桓宣咬牙說道:“很好。”

竟是從那時候開始。六七年裡他披肝瀝膽,拚上性命積累軍功,隻求得更多權勢護著他和他在意的人,卻原來,隻不過是他謀劃中的一部分。真是可笑。

“棄奴,”謝旃衣袖掩口,輕輕咳了幾聲,“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那樣,又是怎樣?”桓宣嗤笑,看他放下袖口,蒼白的臉上因為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讓他心中本能地生出擔憂,又死死按下。

“在我計劃裡,我用這些年蟄伏北地,暗中聯絡南人,刺探代國軍情,等時機到時我們一起回江東,”謝旃慢慢說道,“還有,綏綏。”

心裡有根繃緊的弦嘣地一響,桓宣打斷他,近乎粗魯的態度:“誰許你安排她?”

“我……”謝旃苦笑,半晌,“棄奴,她終歸還是我的妻子。”

有什麼一下子炸開,桓宣帶著怒,帶著刻意的冷笑和譏諷,反問:“你的妻子?嗬,檀香帥神通廣大,難道不知道我和她發生了什麼?”

眼看他蒼白的臉上陡然一紅,溫潤平和的眸子裡射出一絲寒光,桓宣握刀,冷冷與他對視。

許久,謝旃垂目,神色再又恢複平靜,就好像方才那一刹那流露出的恨毒隻是幻象。風吹得急了些,他又掩袖咳了幾聲,似是承受不住,將卷起的簾幕放下來一些。

於是他的麵目有一半掩進了青紗背後,朦朦朧朧看不清楚:“我說過,我並不能預料到所有的事,包括遇見她,包括想娶她,包括,你和她。”

他和她。桓宣垂目看著,心裡竟有一絲隱秘的快意。他是知道的了,知道

他們在一處,知道她如今是他的人。即便他回來,有許多事,也已經無法改變。

“遇見她,我生平頭一次生出歡喜,憂懼,還有欲念。”謝旃抬眼,“我自幼篤信釋迦,深知色相無非是空,隻是沒想到情之一字,從不在人掌控。我想讓她歡喜無憂,我想守護她,在這亂世裡為她撐起一方寸無風無雨之地。”

妒忌無法抑製,桓宣粗魯著打斷:“我沒興致聽你廢話!”

謝旃頓了頓,還是說了下去:“我以為一切都會按著我的計劃進行,我會娶她,與她相伴終生,生兒育女。是我大意了,我拿到了婚書,以為事情便已妥當,沒想到傅崇背地裡竟然把她報給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