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2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8527 字 4個月前

桓宣看見他眼中再又閃過方才的恨怒:“就差幾天。就差幾天,我就能帶她走了。我已經安排好所有事情,文書路引也都到手,我本來準備到跟前就告訴她,誰知道元輅因此動了惡念,召我進宮。”

謝旃抬頭看著桓宣:“後麵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不,他所知道的都是表麵,他想知道在表象之下,謝旃懷著的是什麼心腸。“不,我還是想聽檀香帥親口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不肯獻出她,元輅便故意折辱,之後又命宿衛日夜監視謝家,各處關卡也都加強守衛,防她逃走。”謝旃垂目,“那時候便是我想帶她走,也已經不可能了。但我南歸的計劃籌謀多時,各處都是環環相扣,耽擱不得,我不能冒著讓所有人暴露甚至喪命的風險帶她一起走。”

“所以你假死,拋下了她?讓她孤零零一個留在鄴京,邊上還有元輅虎視眈眈?”桓宣咬牙,帶著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傅雲晚而生的憤怒,“什麼想讓她歡喜無憂,想跟她相守終生,說得好聽,狗屁!”

謝旃蒼白著臉想要辯解,話沒出口,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桓宣上前一步,看他一張臉咳得通紅,額上冒著冷汗,眼角也都打濕,桓宣不由自主走近了,想要扶他,到底又忍住,任由他抖腸搜肺地大嗽了一陣,喘息著抬起袖子掩住口唇:“我……”

桓宣打斷:“說這些廢話做什麼?有功夫吃點藥,少蹲在風口上嗆風,也許還好得快些。”

謝旃澀澀笑了下:“棄奴。”

侍衛飛跑著遞過水壺,謝旃接過抿了一口,將喉嚨裡的嗽聲勉強壓下去:“我那時候以為,總還有你。你會好好照顧她。”

桓宣聞到了藥汁的苦味,他喝的不是水,是藥。他果然病了。臉色這樣難看,身上瘦骨支離,冬日的裘衣在他肩上披著,肩膀似乎都承受不住,斜斜地塌下來。

讓他驀地想起才趕回鄴京看到他時,那種時日無多的強烈印象。那些壓在心底多時的憂慮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

山道上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桓宣望過去,泗州方向一人一馬正飛快地往近前來,是他派出去哨探的豹隱:“大將軍,泗州軍守不住了,屬下來時東城門已經攻陷!”

桓宣回頭,對上謝旃了然的目光,

心頭陡然一沉。謝旃早已算到了這個結果,他之所以跟他說了這麼久,也許就是為了拖住他,免得他馳援泗州。

“不是你想的那樣。”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謝旃很快解釋道,“泗州圍城多日,我們對城中的情況了如指掌,破城是遲早的事。我從兗州撤軍也不是為了攻打泗州,而是來接管整頓,為今後做打算。”

今後,有什麼打算?有什麼要緊事值得他這樣溫和的人用那樣毒辣的手段悄悄撤軍,趕往泗州?桓宣定定看著謝旃。也許他以為的溫和也隻不過是謝旃有意讓他看見的假象。十幾年生死相托的交情,以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原來他從不曾了解過。

一時又靜默下來,唯有寒風獵獵,刀子一般割著臉頰。

許久,謝旃再次開口:“棄奴,跟我回南吧。”

桓宣心中生出巨大的荒謬感。怎麼可能在這時候,在他如此欺騙作弄之後,若無其事地跟他說,一起回南吧?當他是泥塑木偶,任由他擺布嗎?冷笑一聲:“好呀,你給我什麼好處?我如今身為大將軍,麾下數十萬大軍,你招我回南,有什麼位置可以相比?”

“你雖貴為大將軍,但與北人終究不是一條心,”謝旃神色懇切,“如今元輅已經對你疑心……”

心裡砰地一跳,桓宣打斷:“是誰告訴你元輅對我疑心?王澍,還是陳萬?還是說他們都是?或者我不知道的那些人,你這些年裡安插在我身邊的那些南人?”

謝旃頓了頓,想要辯解,又無從辯解,眼看他神色越來越冷:“檀香帥,你騙得我好!”

一聲聲如同泣血,愧疚如同潮水霎時淹沒。謝旃沉沉吸一口氣,徒勞地解釋:“棄奴,我並非想要如此,我從一開始的計劃裡,就是想與你一同回南……”

“回南?”桓宣再次打斷他,從馬背上俯身。他靠得很近,謝旃下意識地向後讓了讓,看見他一張放大的臉。黝黑的瞳孔瞪得很大,眼底密密麻麻都是血絲,下巴上靑虛虛的一層粗硬的胡茬。他應該已經很多天不曾好好休息了,他自己也是。這些天雙方交戰,對他對自己,都是一場身心俱疲的爭鬥。他先前不知道是他,其實是件好事。

“回南?”耳邊傳來他一字一頓,冷冷的語聲,“好,我跟你回南。那你準備拿她怎麼辦?她已經是我的人,你有那麼多耳目監視著我,肯定知道這些天裡我跟她怎樣如膠似漆,我讓她多麼快活……”

“閉嘴!”謝旃嘶啞著喉嚨,喝了一聲,“你,閉嘴!”

桓宣閉了嘴,冷冷看他。

一霎時恨怒到極點,那些話,像一把把尖刀,一刀一刀,儘數捅在他心上。謝旃喘著氣,喉嚨裡甜腥發癢,怎麼都壓不住:“我說過,我並不能預料到所有的事。尤其是你。我看錯了你。”

“我沒想到,你竟然對她動了念頭。”

看錯了他?他才是看錯了他。桓宣緊緊攥著刀柄,攥得指骨都發著白,有什麼突然閃過腦中。他一直監視著的不止是他,還有她。那些無緣無故出現在書房裡的招歸書

信,顏家莫名其妙想要劫持她,還有去琅琊的途中,突然出現的劉止。

也許並不是劫持,是想帶走她與謝旃會合。甚至那次劉止也根本不是為了聯絡何平子,而是為了找機會接近她,帶走她。

謝旃從來不曾放棄過帶走她的念頭。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極點,遙遠的記憶蜂擁著重回腦中。剛開始學兵法的時候,他們兩個偷著在彆院裡挖了一條暗道,躲在暗道裡演習攻守,有時候他偷懶不想念書,也會鑽進暗道裡躲避謝凜的考校,謝旃就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給他送來食水。

那條暗道,通向內院。

他身邊有謝旃的人。如今她一個人留在彆院。謝旃心細如發,絕不可能像他一樣,竟然忘了那條暗道的存在。

一霎時如五雷轟頂,一言不發,撥馬就走。

身後,謝旃探身看了看,想叫又沒有叫,捂著嘴再又咳嗽起來。

桓宣越跑越急,渾身血液沸騰著,無限恨怒懊悔。他真是蠢,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了。那暗道雖然是比著孩童身量挖的,但以謝旃的手段,也不難塞人進去,他已經出來了兩天,謝旃的人既然能探聽到元輅對他疑心,必定能夠在城中進出自如,說不定她已經……

不,絕不可能!桓宣用力搖頭,將那個不祥的念頭甩出去。絕不可能。即便可能,他也會奪她回來。

他生平頭一次如此想要一個女人,他生平頭一次如此沉溺於溫柔纏綿的滋味,誰也休想奪走她。謝旃更不行!

兗州,謝府彆院。

傅雲晚從廊下出來,停在半人多高的灌木叢前,看花圃裡那株臘梅新開的花。

侍衛正在側門處換防,阿金進屋去拿手爐還沒出來,此時周遭安靜得很,隻有風吹著臘梅金黃的細瓣,無聲搖動。

身後突然有極細的響動,似乎有人在叫她:“娘子。”

傅雲晚回頭,密密的灌木叢動了動,枝葉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