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9396 字 5個月前

躁動的明照堂漸漸安靜下來,眾弟子看著想著,一時俱都無語,便是固執如張操亦是低了頭,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顧玄素拉起傅雲晚的手:“阿奴,走吧,跟曾祖讀書去。”

阿奴,南人對晚輩的昵稱,人前不好喚她的名字,便是用阿奴來稱呼。傅雲晚紅著眼點頭,跟在他身後走出明照堂。

謝旃也跟了出來,白石甬路通向內書房,三個人腳步聲相和,顧玄素低著頭,輕聲慢語:“阿奴,這種議論今後絕不會少,你待要如何?”

“我不怕,”傅雲晚抬眼,對上他慈愛關切的目光,心裡油然生出一股孤勇,“我更要好好活下去。”

“很好,不愧是你母親的孩子。”顧玄素帶著笑,眼角慢慢濕了,“曾祖一直都很想她。”

四下靜悄悄的,唯有細微的腳步聲踩著白石,向草木深秀的內院走去。眼前便是內書房,明窗淨幾,滿架詩書,謝旃頓了頓:“顧老先生,晚輩今日過來,是有一事想要提醒老先

生,東宮不知從何處看到了南史的稿子,頗有微詞,正遊說陛下收回銷毀,老先生千萬當心。”

傅雲晚心中一凜,抬頭時,顧玄素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淡然:“由他去吧。儘人事聽天命,大約文章也有它自己的命數,該當傳下去的,誰也抹殺不得。”

傅雲晚怔了怔,似醍醐灌頂,許多翻來覆去想不明白的東西突然一下子撥開了迷霧。吳娥、何英,母親為那些平凡女子寫下的文字,她自己寫下的那些文字,她們,是不是也都有自己的命數?

就算隻是普普通通的女子,不曾建功立業,不能名垂青史,但她們來過世上一遭,她們努力在這亂世裡活了一遭,她為她們寫了那些文字,哪怕終將湮沒,於她,是儘了她的人事,於她們,是在這世上細微的一絲回響。

一切都有自己的命數。她隻要順從心意做下去,其他的,都不消多慮。一霎時心頭的疑惑全都消散,抬眼,謝旃正看著她。他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雙黑玉般的眼睛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輕眨了眨。

前塵往事驀地又湧上心頭,從前有外人在場不方便說話時,他們也總是以眼神來說話,傳遞彼此的心意。

傅雲晚鼻尖算著,轉過了臉:“曾祖,謝郎君近來病重,大舅母說曾祖有位精通醫術的老友,不知能不能請老人家為他診治?”

“哦?”顧玄素看了眼謝旃,自在榻上落座,“過來,讓我聽聽你的脈息。”

謝旃邁步走近,伸手擱上小幾,顧玄素幾根手指搭上去凝神聽著,許久:“你年紀輕輕,竟是個大症候。我這就修書與那位故人,若是他肯出山,我再知會你。”

謝旃聽他的意思,竟是真有這麼一個醫術高明的人物,然而這些天裡為著他的病,景元和幾乎將國中所有知名的大夫都請了一個遍,俱都束手無策,那麼眼下這位又是誰?連忙道了謝,又道:“未敢請教那位老先生的尊諱?”

顧玄素笑了下:“剡溪公。”

傅雲晚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謝旃卻是知道的,很有些意外。剡溪公是隱居剡溪的世外高人,據說中年悟道,遂舍棄了俗家身份,連名姓也都丟了,隻以隱居地剡溪為名。他隻知剡溪公於道家精義頗有領悟,竟也精通岐黃之術麼?

固然他對這病早已不抱什麼希望,然而她肯為他費心,又突然有這麼一個連顧玄素都推崇的高人,又讓他生出幾分奢望。也許真能治好呢?就算治不好,也許能多活一段時日呢?哪怕隻多一個月也是好的,至少在這一個月裡,他還可以再看看她。

筆尖落在紙上,沙沙的聲響,顧玄素匆匆寫下一張短箋封好,交給侍童:“送去給剡溪公。”

傅雲晚看著侍童離開的背影,心裡生出無限希望。也許謝旃的病真的能治好呢?橫亙在心頭多日的重壓突然輕了一大截,抬眼看向謝旃,他也正看著她,目光相觸,許多話不需言語便已彼此明了,默默之中,突然有了幾分親人般的熟稔和親近。

第二天時,有兩個弟子退出顧玄素門庭,接下來兩三日裡陸續

又有幾個離開,顧玄素對此十分淡然,依舊每天帶著傅雲晚出入,傅雲晚既已堅定心念,便也不再為外物所動,隻專心揣摩研讀,唯覺奇怪的是,那個張操雖然態度強硬卻從不曾提過離開,依舊像從前那樣恭恭敬敬追隨顧玄素。

而謝旃從那天開始,不管多忙,每天都要過來一趟。朝堂上論功行賞,授予他南安縣侯,又委任他為中書侍郎,職級雖然不算超絕,但是天子近臣,心腹股肱,此後公務更加繁重,時常剛剛趕到彆業,官吏已經追過來請教公事,饒是如此,謝旃依舊一天也不曾停過,每日都過來走一遭。

傅雲晚明白他的心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是要用行動表明態度,亦是擔心她,要與她一道麵對那些流言蜚語,她跟他回來,原是想要照顧他,沒想到這時候,依舊是他為她勞心勞力。

逢到謝旃公務不那麼繁忙時,兩個人便同在南窗之下,研讀南史。傅雲晚悟性雖有,但到底根基尚淺,將先前幾版稿子與定稿相對來看,悟出了一些,也還有許多不懂之處,謝旃便一一為她講解。他博學多識,雖不曾修史,但於史學一道造詣頗高,她不懂的地方他三言兩語總能說得透徹,兩個人日日相伴,漸漸地,又有了幾分當初在鄴京時的親近。

唯一讓傅雲晚懸心的是,剡溪公的回信一直沒有收到。顧玄素道是剡溪公生性疏狂,或者此時外出雲遊不在家,又或者並沒放在心上懶得過來,眼看她愁眉不展,便笑道:“若是他不肯來,那麼我就帶著佛奴過去找他,總不能讓你為此擔憂。”

傅雲晚聽出了其中的調侃之意,心裡千回百轉,半天沒個開交。

眨眼便是上元佳節。

傅雲晚一大早跟著顧玄素回了顧家,入夜時吃了飯,南邊的風俗是要出門看燈,即便閨閣女子今夜也都能暢玩一夜,不受約束。又說要走百病,便是眾人結伴行走遊玩,走得越多越遠,來年越是百病全消。傅雲晚知道家中的姊妹們不方便與她一起,便早早跟著顧玄素出去,剛到門前,看見牆邊裘衣的影子一晃,謝旃走了過來。

上元佳節,亦是情人們相約結伴的時候。他不好直接登門來找她,便在此處等著,也算是偶遇邂逅。去年上元在鄴京時,他們也是這樣相約的。

顧玄素自然也知道其中情形,樂得成全:“你們玩吧,我在這裡略看看便要回去,人多,留心安全。”

謝旃躬身行禮,笑道:“晚輩定然將她毫發無傷地送回來。”

滿耳朵都是說笑聲嬉鬨聲,寬闊的大街上摩肩擦踵,密密麻麻全都是人。街道兩邊掛著各色彩燈,因著北伐大勝,今年的燈彩也比往年排場許多,丈高的燈輪、燈樓從皇城門前一直擺出去幾條街,引得眾人流連忘返,一處處把玩賞著,不舍得離開。

謝旃揀著人不那麼擠的地方,命侍從前後將傅雲晚護在中間,與她並肩慢慢走著。燈籠五彩斑斕的光落在她臉上身上,為她添了一層如詩如夢的不真實感,好似她隨時都會消失,像這佳節似的,年年相似,年年不同,從不會為誰長久停留。

讓他越發留戀惆悵,不由得又靠近幾分。低頭看著她,想起去年上元時與她攜手同遊的情形,有許多話就在嘴邊還沒來得及說,突然湧過來一群帶著儺麵踏歌而來的舞者,周遭的人們都蜂擁上去觀看,謝旃眼疾手快,一把拉過傅雲晚:“小心。”

微涼的手握住她的手,傅雲晚怔了下,想要掙脫又沒來得及掙脫時,抬眼,看見燈樓上一盞走馬燈。

六麵圖畫不停歇地滾動著,其中一麵畫著騎馬的武將,黑衣玄甲,器宇軒昂,那張臉並不像桓宣,卻讓她突然一下子想起了桓宣。已經很多天不曾有他的消息了。他這時候應該回到六鎮了吧。六鎮那邊有沒有花燈,他這時候,是不是也在看燈?

“綏綏,”謝旃並沒有看見那盞走馬燈,握著她的手,低頭向她又湊近些,“人太多了,留神彆撞到你,要麼我們往淮水邊上去吧,哪裡人少些,就著水色看燈,又是另一番景象。”

未得她回應,謝旃低眼,看見她突然恍惚的神色,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燈上的人像。

她在想桓宣,這樣熱鬨的,到處都是人聲燈影的夜裡,她在他身邊,想著的卻是千裡之外,另一個人。

心頭酸澀著,無數情緒湧動翻騰,到最後都化成一個溫和的笑意:“綏綏,棄奴有消息了。”

傅雲晚心裡一跳,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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