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2 / 2)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8353 字 4個月前

淩越靠近來詢問:“這次走哪條路線?”

“走淮揚一線,過兗州,至範陽。”桓宣道。

來的時候為了趕時間,走的都是旱路,翻山越嶺極是辛苦,此時帶了她,便要選平緩方便的路線才行,淮揚一帶水路通暢,春日裡正是水深好走的時候,船上也比坐車舒服,她就不至於太辛苦。

淩越蘸著茶水在案上劃著路徑,低聲又道:“娘子沒有路引,補的話大約需要一兩天,要麼先避開大城,從小道繞行吧。”

這天行路時果然避開大鎮,隻揀著偏僻小路繞行。淮泗一帶新經戰亂,一路行來多能看見戰火焚燒後的房屋和荒地上新增的墳頭甚至無人收拾的屍骨,然而道路另一側很可能就是正在耕種的土地和新搭起來茅屋,孩童在田間地頭奔跑玩耍,父母輩在地裡乾活,兩相對比,有一種

生與死,新與舊,過去與未來的奇異觀感。

江東秩序較北地好得多,傅雲晚便不曾關窗,一路默默看著想著。來的時候是冬天,戰亂也才剛剛結束,到處都是荒涼,如今滿眼綠色,讓人心情也舒暢許多,真正感覺到了一種春日裡萬物複蘇的蓬勃景象。

傍晚時一行人尋了一處破廟落腳,這廟原本極大,綿延一帶到處都是青磚房屋,桓宣選了最完整的後院落腳,正在生火造飯,門外突然走來幾個農夫打扮提著斧頭的人,看見院裡有人時也吃了一驚,領頭的老者笑著上前招呼:“你們也是來搬磚瓦的?”

地道的淮泗口音,卻像是當地人。桓宣沒有說話,拉著傅雲晚避進屋裡,淩越各地方言都懂,便也打著淮泗鄉談笑道:“我們是過路的,在這裡歇歇腳。”

老者哦了一聲,笑道:“我當也是來搬磚的,那你們歇著,我們自去弄。”

傅雲晚躲在桓宣身後,看他們一群人走去幾間倒塌的房屋跟前,把能用的磚石都敲下來,甚至連梁柱椽子也都撬了,又見淩越不放心,湊在跟前攀談:“老人家拆這個做什麼?”

“回去造屋,”老者笑道,“客人不知道麼?檀香帥新近推下來的好事,但凡毀壞無主的寺廟道觀,許咱們百姓拆了回去造屋。”

“廟裡的地也許咱們耕種呢!”另個正在拆窗戶的男人接茬道,“可真是救了大急了,我家房子地全都毀了,一家幾口擠在窩棚裡混了幾個月,等再拆點磚瓦就能造兩間房,正好趕上春耕這茬!”

“可不是嘛,”又一人道,“從前但凡好房子好地就都是廟產,想種就得給廟主交租,比官府賦稅還高,虧得有檀香帥,咱們總算也能享點佛菩薩的好處啦!”

一聲聲傳進耳朵裡,傅雲晚低著頭,恍然想起曾聽謝旃說過,如今佛道盛行,良田美池大半都是廟產,僧尼不事生產不交賦稅,國庫因此空虛,軍隊因此無人,百姓的田產也時常被廟主鯨吞蠶食,他道該當加以限製,還利於民,原來他已經開始做了。

忽地覺得有人看她,抬眼,桓宣沉著臉目光冷淡,讓她心裡突地一跳,忙忙地把他的手挽得又緊些,柔聲道:“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飯吧。”

語聲溫柔,讓桓宣焦灼的心境稍稍撫平一些,淡淡說道:“不用,他們會安排。”

知道她是怕他不滿,有心安撫,這態度的確安撫了他。他們兩人之間永遠也不可能避開謝旃,那麼,隻要她心裡選定的是他,彆的他也可以不那麼計較。

外頭生了火堆,隨從們在燒水做飯,百姓們一邊乾活一邊跟淩越閒聊,檀香帥的名字時不時鑽進耳朵裡:

“檀香帥派人發了麥種,讓咱們也種麥呢,說這個不耗水產量高,村裡還發了石磨,讓咱們收了麥磨麵吃。”

“還讓北地來的老手教咱們種呢,我剛領了半鬥麥種,今年也試上一試。”

“還免了咱們兩年賦稅,說咱們淮泗才打過仗老百姓日子不好過,真是個佛菩薩心腸啊!”

桓宣沉默地聽著,

伸手攬過傅雲晚在懷裡,一下一下撫她的頭發。

整頓廟產他先前也曾聽謝旃提過,乃至於減免賦稅,在江東推廣小麥也都是謝旃一直考慮的事,如今他能施展手腳,百姓也能安居樂業,是好事。

無論他與他之間有多少齟齬,天下太平,百姓喜樂都是他們共同的心願,謝旃如今已經在大展拳腳,他也該儘快回去做起來。

更何況如今他有了她。桓宣低頭,將懷裡人摟得更緊些,便是為了讓她不後悔選錯了人,他也該當加倍努力。

摟得這樣緊,傅雲晚有些喘不過氣,抬眼,對上他烏沉沉的眼,心裡的話翻騰著想說,外麵門框敲了兩下,侍從做好了飯,送進來了。

入夜時取磚瓦的百姓都走了,房裡鋪了草薦遮了帷幕,傅雲晚獨自在草薦上睡著。

能聽見外麵的腳步響,是隨從們在輪班值夜,桓宣也去了,他一向身先士卒,出門在外人手少,所以值夜這事,他從來都是把自己也排上的。

身邊沒有他陪著,覺得冷,覺得孤單,況且還有許多話要跟他說,許多不曾解開的心結急等著和他一起解開,傅雲晚默默地躺著想著,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桓宣進來了,跟著身上一沉,他解了外袍搭在薄被上幫她蓋著,傅雲晚一下子拉住他的手:“宣郎。”

手有點涼,是凍的吧。桓宣握在手裡搓了搓,覺得熱了才塞回被子裡,又摸了摸她的頭發:“睡吧,我還得再守半個時辰。”

便是有話也不能說,怕耽誤他的正事。傅雲晚點點頭,閉上眼睛。

桓宣便在邊上看著,她呼吸漸漸綿長,不知是真睡了,還是怕他擔心裝睡。眼裡浮起一絲笑意,她這次回來真的很乖,便是方才聽那些人不停談起謝旃時他也留心看了,她神色自若,再不是從前一提起謝旃就心神不寧的模樣了。

她是真的,下定決心跟他走了。

桓宣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輕手輕腳離開。

傅雲晚聽見腳步聲,知道是他走了,原想目送的,可這會子眼皮沉得睜不開,他隻待了這一會兒功夫,她竟如此安心,真的要睡著了。現在,是真的睡著了。

翌日卯正時分再又上路,趕往幾十裡外的碼頭乘船,走水路經揚州往北。

傅雲晚依舊隱在窗邊看著外麵的景致,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便到了極近的地方,車邊上桓宣回頭,神色肅然。

傅雲晚忍住探頭回望,是劉止,催著馬飛快地往近前來,看見她時,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