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女人生孩子是過鬼門關,本身生孩子這事兒,就是一件兒死亡率特彆高的,當然,這其中,有天意,也有人為。那些人為的,有八成都是被掩蓋下去的,所以,慢慢的,女人生孩子死了,那就變成了一件兒特彆正常的事兒了。
這也是時韻不喜歡這種封建社會的原因,女人嫁出去之後,就真的命比草賤了。
遷墳並不是說隻將棺材從這個地方挪到那個地方去就成了,幾乎是一場全新的喪事,要披麻戴孝,要嗩呐鞭炮,還要紙錢魂幡——打引魂幡這種事兒的,隻能是男丁。陳娘子隻生了兩個女兒,並沒有兒子,但石夫人又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去給彆的女人打引魂幡,所以到這一步的時候,是有些僵持的。
時韻主動站了出來:“我來吧,我這輩子是沒打算嫁人的,也是能為我娘供奉祭祀的,等日後我年老,若是有合適的,我自會過繼,若是沒有合適的,反正隻要石家還有人在,總不會少了供奉祭祀的。”
村子裡的人並不願意得罪石夫人,所以時韻的這個提議很快就被通過了。
時韻負責打幡,石靜負責摔盆,順順當當的,將陳娘子的棺材遷入到了石家的祖墳裡麵。
這遷墳的事情完了,沒等時韻休息,石大人就親自來叫她了:“我叫了族裡的人,一起說說你娘的死,你既然今兒說了日後供奉你娘,那這事兒,你也該來聽一聽。”
時韻和石靜一起去的,不光是族裡的長輩們都在,幾乎所有的男丁,但凡八歲以上的,也全都在,包括石大人的兩個兒子。
除此之外,就是時韻,石靜,以及石老太這三個女性了。
等人都到齊落座,石大人直接麵無表情的說道:“今兒叫大家過來,是為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關於我死亡的事兒,我需得再和族裡解釋一番。當初,我也並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如此……”
講過千百次的事兒了,石大人再次說起來是順手拈來,非常順暢。
“第二件事情,就是我娘謀害陳娘子的事情……”石大人開始說第二件,但他剛說了一句,石老太就已經暴起:“你胡說什麼!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什麼時候謀害陳娘子了!”
石大人擺擺手,從門外進來兩個族裡的婦人,身強體壯,直接按住了石老太,順便將她嘴巴給堵上了。
石大人是有人證的:“某年某月某日,有人看見你在山上采摘益母草,這益母草經過二弟妹和三弟妹的確認,你是給了陳娘子用了。某年某月某日,左邊鄰居聽見你打罵陳娘子,說她克夫,不如死了算了。某年某月某日,有人聽見陳娘子在家裡喊疼,提醒了你,你卻是說人家聽錯了,照舊在和二弟妹三弟妹說笑。”
“村裡赤腳大夫能作證,他趕過去的時候,陳娘子已經生了兩個女兒了。所以這大夫,並非是你一早請好的,而是特意拖延到孩子出生。”
“鄰村的穩婆說,你是當天才去請的她,等她到的時候,你還在陳娘子屋子裡責罵她,說她是不下蛋的雞,連累你死了兒子沒有孫子,連累我這一脈斷了繼承。”
“我妹妹也說,陳娘子剛生完是沒事兒的,後來大夫和穩婆都走了,不知道你進去說了什麼,陳娘子才開始大出血的。”
“村子裡許多人都能作證,孩子生下來之後,前三個月,你是連見都沒見過的,隻我妹妹抱著在外麵討奶吃。”
石大人一樁樁一件件,時間地點證人,全都說的明明白白。石老太一開始臉上全是憤怒惱恨,但慢慢的,臉色就開始有些發白了,她不是蠢笨之人,否則也不會謀算到陳家,借了陳家的銀子送石明誌進京趕考。
石大人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她謀害陳娘子的指控,還是在族裡眾人麵前,這說明什麼?說明石明誌是要放棄她了,是要作出一個選擇了。
她不能被放棄,她好不容易供養出了石老大,好不容易能享福了,她做夢都想進城做個說一不二的老太太呢。
石老太瘋狂的搖頭,想要說話,但是石明誌隻看一眼就挪開了視線:“我雖然是我娘的親生兒子,但是,我也是陳娘子的丈夫,我也是這朝廷的命官。我若是繼續包庇我娘,一是對不起陳娘子,二是對不起這朝廷的律法。”
石大人做出選擇並非隻因為時韻的逼迫,而是這個機會也是他想要的機會——村子裡的人知道他做了官兒,難免有的會借著他的名聲做事兒,若是小事兒也就算了,若是再鬨出什麼大的禍患來,他管吧,人家會說他徇私枉法,不管吧,難免彆人說沒有人情味兒,在村子裡的名聲也就壞掉了。
將石老太的事兒給處置了,也算是他展現給眾人看的一個態度,彆以為村裡出了個大官兒,就能任意妄為了。真要出了事兒,他連親娘都能給處置了,彆說是個村子裡的鄰居了。
“按照律法,謀害人命是該償命的,但一來她年紀大,朝廷也有法外容情的說法,所以,我娘該受的,該是關監獄,挨板子。”
石大人是認認真真的對著律法來的,反正都已經做出選擇了,若是徇私,那這選擇也就白做了。
“我今兒叫了諸位來,就是商量這事兒。她畢竟生養我一場,我作為人子,不能眼睜睜的看她挨板子進監獄。”石大人繼續說道:“所以,我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這監獄,就換成咱們村子裡,日後就將她關在咱們村子裡,還請諸位幫我看顧,不要允許她出門。”
“這板子,我替她挨,我作為兒子不能在她犯錯的時候阻攔,也是該承擔一部分責罰的。”
有人要開口,石大人通通擺手拒絕了:“不要說了,我經過這兩天的思考,已經是決定了。人做錯了事兒,就該受懲罰,否則,對於死去的人來說,該是天大的怨氣了。”
說著,又轉頭看時韻和石靜:“很是對不住你們,你們小時候也曾受苦,也曾被虐待,隻是現下她已經收到了責罰,你們能不能原諒她這一次呢?”
時韻笑眯眯的:“爹開口了,那我們自然是得給幾分麵子的,日後我們姐妹倆的事兒,就算是過去了。隻是,您也知道,我娘雖然沒有養過我們姐妹,但因著生我們過世了,我們做為女兒,也該是為我娘儘一儘孝道的。所以,自此之後,我們和她……”
她伸手點了點石老太:“斷絕關係,您覺得如何?”
石大人點頭:“她一來害死你們親娘,和你們有殺母之仇,二來不曾養過你們,和你們沒有親情,你們和她斷絕關係也是可以的。”
時韻挑眉:“可要簽寫文書?”
石大人一瞬間似笑非笑:“你們不是已經簽訂了文書嗎?”
“什麼都瞞不過您。”時韻說道,總算是不開口了。
石大人又問族裡眾人:“各位叔伯兄弟,我如此決定,你們可有不同意見?”
先是最老的長輩開口:“你斷的很公正,你娘確實是犯了錯,若隻因為她是你娘就縱容不管,那日後這天底下的官兒,都能護著自己的親人了,那這世上,就又該多多少為非作歹的官員親眷呢?但你又是做兒子的,總不能親娘受罰你眼睜睜的看著,所以,這板子,你是該挨的。但是,不該你全挨,你娘不光是隻有你一個兒子,你還有兩個兄弟……”
八成的人都點頭讚同,大約是覺得不能打壞了石大人金貴的身體吧。
反正到最後,除了石姑姑嫁人了,不能算是石家的人了,石明誌以及石老二石老三,每個人分到了十板子。
當然,板子和板子也是不一樣的,落到石大人身上的,就像是輕拍,落到石老二石老三身上的,就很重了。
石老太被壓跪在祠堂裡麵,嘴巴被堵著,雙手被捆著,聽著外麵石老二和石老三的慘叫,一雙眼睛都瞪得通紅,臉上猙獰的就像是惡鬼。
石靜拎著籃子跟在時韻後麵進來,時韻笑眯眯的:“兩位嬸子今天辛苦了,我特意帶了些點心來答謝你們一下。那個,我有些話想和石老太說一下,你們能不能……”
她往那兩個婦人手裡分彆塞了一塊兒碎銀子,那兩個人互相看一眼,很默契的將手放在了袖子裡:“正好餓了,多謝你費心了,我們到外麵去吃點心。”
兩個人接過籃子,肩並肩往外麵走去,隻將祠堂裡的這塊地方,留給了祖孫三人。
石老太看著時韻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但在時韻摘下勒著她嘴巴的布條之後,她也並未大喊大叫,隻還是陰森森的盯著時韻。時韻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誰策劃了今天這一出?”
石老太冷笑:“自然不是石明誌,他沒有這樣的膽量。所以,是你想法子逼迫他了?”
時韻給她鼓掌:“你到底是聰明,一點就透。我今兒本來是沒什麼話要和你說的,你受到了懲罰,這就是你謀害我娘的下場了,從此之後,我們之間就再無聯係,你是好是歹,也再和我半點兒關係也沒有了。隻是我想了想,畢竟還要去給我娘上墳,所以我得親自來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也好讓地底下的陳娘子聽了,能開心一點兒。”
氣的石老太□□一樣,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時韻又笑道:“你怕是還沒想到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
“石明誌是個要臉麵的,日後必不會再和村子裡過多聯係,你家老二老三又是那種死要錢的性子,他們要是拿不到銀子,覺得你沒用了,會如何對待你?又會不會憎恨你,是你毀掉了他們巴結石明誌的機會?又會不會懼怕你,隻要不喜歡就能想辦法殺掉。這村子裡的人,人人厭惡你,這附近的人,人人知道你做過的事情。”
“兒子的憎恨厭惡和恐懼,彆人對你的鄙視臭罵和指責,你能承受多久呢?”時韻笑眯眯的問道,挑眉:“我隻要一想到你日後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我就開心的像是撿到了銀子。”
她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石老太:“隻盼你這後半輩子,活的長長久久。”
越是長久,才越是過的艱難。
石老太臉色變來變去,一會兒是憎恨憤怒,一會兒是恐懼擔憂,最終變成破釜沉舟的決絕:“你之前問我,為什麼非得要將石明誌的死給做實了,我若是告訴你答案,你能帶我回京嗎?”
時韻搖頭,十分老實:“不能,之前我給過你機會,但是你不要。現在我對於這個答案也並不是很需要了,你若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不過,你若是告訴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些銀子,你自己偷偷藏起來,不管日後是吃喝拉撒,至少有銀子可以用。”
石老太也知道形勢到了這兒了,若是她再不拿這消息來做交易,她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時韻石靜,也沒辦法用這個秘密從她們那裡要好處了。
再者,石明誌這一出,也實在是惹怒了石老太了。
石老太陰沉沉的伸手:“先給銀子。”
時韻一挑眉,搖頭:“不行,我信不過你。你愛說不說,不說拉倒。”說完轉頭,要拉著石靜一起走,眼看走到門口,石老太趕緊喊道:“我說。”
姐妹倆停頓了一下才轉身。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沒死,我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是被人救走。”石老太說道,她說的和石明誌說的,是略有些差彆的。
石明誌說的是自己受到襲擊之後,暈倒在路上,被王家姑娘給派人送到了醫館。他因著腦袋受傷,這才失憶,但是聽藥鋪的人說是王家的人將他送過來的,他才想著主動過去道謝,然後才有後麵那一出出的。
石老太說的是,她在村裡久等不來石明誌,正好石老二石老三沒空,她就自己一個人上京城打算去找一找了,畢竟石明誌也是她辛辛苦苦栽培出來的,就好像是栽種了一棵果樹,眼看到了要結果子的時候,她能容忍這果樹失蹤嗎?
她找到京城的時候,石明誌已經是和王家走動起來了,她打聽了王家的事兒,就知道了王家有個正值妙齡的王姑娘。於是,她就瞬間起了念頭——若是石明誌能娶了王姑娘,那可是比陳娘子強多了。
於是她沒和石明誌見麵,隻回去就說石明誌已經死了,她在亂葬崗弄了屍體,以假亂真,請了陳老爺過去作證,證死了是石明誌的身份。然後,再回來弄死了陳娘子。
弄死陳娘子之後,她又去了京城一次。見了石明誌,坦誠身份,然後給他出了主意,讓他務必要求娶了王家姑娘。因著陳娘子才剛死,所以石明誌最好是先彆回鄉下自證身份,否則很容易讓人猜測陳娘子的死另有原因。
“你以為他當真是你們親爹,真是為了你們好呢?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誰,他為了他的前程,為了他的利益,他連你們的娘親都能舍棄,你們就隻是他的擋路石,絆腳石,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們在我跟前受苦呢?他巴不得你們早早死掉,然後將所有的事情都給掩埋下去呢。”
石老太恨恨的說道,神色略有幾分癲狂:“石雲你不是聰明嗎?你不是要為你娘報仇嗎?他也算是你的仇人了,你總不能因為我老婆子好拿捏,就隻拿我一個人開刀吧?有本事,你找石明誌對峙去啊,你將他也送給你娘開心開心啊。”
時韻笑眯眯的:“好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偏心,我這人,最是公正公平,你且先等著,我會讓他來和你做伴兒的。”
石老太臆想之中,時韻應該因為聽見這內情傷心失望絕望,卻沒想到時韻竟然會是這麼個反應,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說了。
時韻好心幫她解惑:“不管這時間前前後後,是你出的主意還是他自己心生貪欲,反正,這整個事情總結下來就是這麼幾句話,窮小子娶富家女為求財,貪圖女方嫁妝不做人,為攀高枝不擇手段,攀了高枝謀害妻子,整個事情裡麵,他得了嬌妻幼子,得了前程錢財,你得了一個做官的兒子,得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得了他私底下給你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