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之後, 時韻將前同事們一個個的送上車,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點兒酒,唯獨她, 想著等會兒要去做任務, 就一點兒沒碰,所以現下也就輪到她將人給送回去了。
確定最後一個也上了車子,報了地點, 車費確認, 時韻這才微微鬆一口氣。她大約是之前睡得太多了, 現在雖然是深夜, 但精神奕奕, 半點兒不困,正要這邊距離她的房子不算遠, 十分鐘就能走到,索性就走著回家。
到家癱倒在沙發上, 自己怔怔然的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就呼叫了係統, 進入了任務。
“北京的金山上……”白光之後,她就聽到這麼一個有點兒老, 但是卻十分熟悉的旋律——雖然她是九零後,但架不住幼兒園每天都會播放這些紅歌。大約是為了讓他們這些孤兒知道自己能有現在的生活,是少不了國家的培養?
時韻正想著,就覺得肚子裡咕嚕嚕的叫起來了, 饑餓的感覺立馬湧上來,好像整個上半身,都是胃酸,燒的人恨不能從地上抓一把土吃掉。
“好了好了, 醒過來了。”有人高興的說道,然後有一個碗碰觸到了時韻的嘴唇,時韻雖然暫時看不清,但是卻能聞到這碗裡有一股子白糖的味道。她下意識的張開嘴,咕嘟嘟的將碗裡的水都給喝掉。隨著一碗糖水進了肚子,那種餓的人都像是燒起來的感覺,總算是略微的退下去了點兒。
她那視線,也總算是能聚焦了,然後就看見麵前是蹲著一個穿藍褂子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眼神帶幾分關切,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這是幾?”
時韻輕輕的應了一聲,她現在身上還是沒什麼力氣。
“你說你,這又不是十幾年前,沒糧食吃,人人都可能會餓死,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能讓自己餓成這樣?你爸媽是不給你飯吃還是怎麼回事兒?”中年婦女見她神誌清醒,終於忍不住開始嘮叨起來了。
時韻不說話隻閉著眼睛,她在翻找原主的記憶。
等翻找完,她這心裡就真的忍不住想罵人了。古代世界她可以,因為她熟悉。現代世界她更可以,至少條件便利。可她真是沒想到,她還有來七十年代的時候,這時候的日子當然不能算苦,真要比起來,肯定是比古代的世界要好很多的。
可這個年代也有不好,所有人一心向紅,彆說是做錯一件事兒了,就是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被送到台子上讓人給批判一番。就原主所在的這個村子,從去年開始,每個月都會有幾個人被拉上去。
批判這個事兒之所以在原主心裡十分恐怖,是因為上個月,她最喜歡的一個老師,被拉上去了,並且那次的批判十分激烈,那老師回去之後就上吊自殺了。
原主的出身倒是比較簡單,她家裡代務農,之所以有錢送她去上學,是因為家裡做大哥的,前些年去當兵了。
既然原主的家庭條件不錯,像是那中年婦女說的,又不是十幾年前鬨□□的時候了,怎麼還能將自己給餓成這樣呢?那是因為原主的飯菜,都送給彆人吃了。她自己,已經連著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就算不是嬌生慣養,也沒怎麼吃過苦頭的人,可不就受不住了嗎?在下地乾活兒的時候,一個沒忍住,人就躺下去了。那地距離這個中年婦女的家比較近,所以大隊的人幫忙將她送到了這裡,先將人給弄醒再說。
中年婦女出去了:“好了好了,人醒過來了,沒什麼事了,我家裡還有兩個饅頭,等會兒給她吃了就行了。”
原主的爸媽是在另外一個地方乾活兒,並不能立馬受到消息。
原主總共個哥哥,家裡就她一個女孩子。所以在大部分的女孩兒都隻能上個初中,初中畢業之後就得留在家裡做農活的時候,她還能去鎮上上個高中。
中年婦女和外麵的人打過招呼,就去廚房拿了兩個饅頭,掰開了泡在水裡,再放一點兒紅糖,然後才端過去給時韻:“吃吧,家裡也沒什麼好吃的,比不上你們家的,你先將就將就,墊墊肚子。”
時韻趕緊道謝:“多謝嬸子。”
“不用不用,讀書人就是不一樣,你看這客氣的,都說的我不自在了。”中年婦女哈哈笑著說道,將碗筷放在時韻手邊的桌子上:“能不能自己吃?不能我喂你?”
“我自己來就行了。”時韻趕緊說道,白糖水下肚,她身上總算是有了點兒力氣了。在中年婦女的幫助下起身坐好,就著桌子往嘴裡扒拉饅頭塊兒。
紅糖水泡過的饅頭可真好吃,軟乎乎,一口下去又甜滋滋,吃到肚子裡暖烘烘。時韻都覺得,自己以前是錯過了這種美味,可真是可惜啊。
吃完東西,中年婦女將碗筷給拿走:“我還得下地,你一個人行吧?”
時韻忙起身:“我這會兒有力氣了,我也下地……”
不下地就沒有工分,沒有工分到年底就不分糧食,沒有糧食來年就得餓肚子。這可是七零年,你就是有錢,你也買不到糧食的年代。哦,對了,沒有工分,同樣是沒有錢的。什麼都沒有,來年隻能是餓肚子了。
中年婦女擺擺手:“不差你這一個,你剛暈過去,隊長都給算半天假了,你今天索性就不去了,好好歇一歇,明天再說。再說了,你個胳膊腿兒,一天下來才四五個工分,也不差這幾個。”
時韻被說的啞口無言,隻好跟著到門口,衝人家道謝之後,就慢吞吞的往自家走去。
這剛走到自己門口,就見原主的親媽急匆匆的過來了:“我聽江嬸子說你暈過去了?是怎麼回事兒?”
時韻抿抿唇,親媽見她臉色還行,這會兒還能自己站著,估摸著也沒什麼大事兒了 ,上手就拽住了時韻耳朵:“我問你,好端端的人,怎麼就餓暈過去了?家裡給你準備的飯菜你弄哪兒去了?我就說你這兩天作妖,非得要將飯菜裝到飯盒裡,說是等肚子餓了再吃呢,你是將飯菜給弄哪兒了?”
時韻哎呀呀的:“疼疼疼。”
親媽冷笑:“你也知道疼啊?疼就對了,今兒你要是不給我說出來個四五六,你看我打不打你。”
這世上,做親媽的,大多是無所顧忌的,想要打的時候就能打,而且隨便在身邊摸一個什麼就能做武器。原主的親媽也如此,一邊說著話,就順手在旁邊抽了個樹枝對時韻比劃:“說不說!”
“媽媽媽,咱們回家說行不行?你看這快下工了,你要是非得讓我在這兒說,多丟人啊是不是?咱們回去說行不行啊?”時韻趕緊說道,親媽快氣裂了:“你還知道丟人?你個死孩子你還知道丟人?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的臉已經讓你丟完了?咱們家,就算是窮,也不到餓死閨女的地步吧?你知不知道從今兒開始,咱們家在村子裡就出名了?以後人人提起來就是將閨女餓死的石家。你這就有臉了?”
時韻心虛,時韻理虧,所以時韻說不出話來。
不過,親媽就是親媽,到底是心疼孩子的,見時韻齜牙咧嘴的,手底下總算是稍微放開了一點兒,然後拎著樹枝率先進門:“跟我過來,你今天要是不給我說清楚,你就在家裡關著吧。”
時韻悄默默的跟著進門,親媽大馬金刀的在院子裡坐著:“來說說吧,你那飯菜,都弄哪兒去了。”
時韻沉默了一下才小聲說道:“給知青點的袁知青了。”
知青點的袁知青,是個男的,十八歲,今年剛來的村子裡,長的是文文靜靜。進村的時候一身白襯衫,一副金邊眼鏡,差點兒沒讓整個村子的小姑娘都看直了眼睛的。
但後來嘛,乾活不行,小姑娘們又不是傻子,男人不養家 ,要他有啥用?所以,大部分的女孩兒都收回了視線,該乾啥乾啥去了。隻原主,一腦袋栽進去就出不來了,時不時的就要多關注一下。
有一次,偶爾看到袁知青伸手捂肚子,一腦門的冷汗,她就忍不住多關心了幾句。然後就知道這位袁知青呢,有胃病。吃不飽就容易犯病,但偏偏到了農村之後是憑力氣吃飯,他總乾不到那麼多工分,分不到太多糧食,也就隻能是餓肚子了。
這麼一說,原主可就心疼上了。她倒是有幾分聰明,知道明說的話袁知青不一定要,所以就說,自家多做了一份兒,這是多餘的。
她也知道自家爸媽是看不上袁知青的,之前就在家裡嘀咕過,說袁知青白白淨淨不像是種地的人,誰家的閨女要是看上他,那可真是倒大黴了。
家裡親媽做飯是個有準兒的,幾個人吃多少,隻有少沒有多的。
原主隻能拿自己的飯菜去送給袁知青,這不,一顆少女心,傻乎乎的不像話,到最後隻將自己給餓暈過去了。
親媽都要氣死了,拿著樹枝往她身上敲:“我讓你傻不拉幾,我讓你腦袋發暈,我讓你餓死算逑!我怎麼就養出來你這麼一個閨女,氣都要將我氣死了啊,我的個老天爺啊,你快收了我吧,我這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你怎麼弄這麼個閨女來報應我?”
時韻縮在一邊不敢出氣兒,說實話 ,她要是有原主這麼個閨女,大概也快氣死了。
你喜歡個男人沒錯,喜歡男人想為他做點兒什麼也沒錯,但是,中間得有個度。先愛自己,再愛彆人,這話的意思就是,先保證你自己好好的,然後再去讓彆人好好的。
你連自己的好都保證不了,隻傻乎乎的拿著自己的性命去讓人家好,這是不是就有點兒不太好了?
正想著,就聽見門口有敲門聲,還有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石雲在家嗎?石雲,我是袁征,能開下門嗎?”
時韻看原主親媽,親媽惡狠狠的站起身:“你給我回屋去,我不說讓你出來,你就不能出來!”
然後,推著時韻進屋子,順便哢噠一下,將門從外麵攢住,然後才怒氣衝衝的去開院門。打開門,親媽皮笑肉不笑:“喲,這不是袁知青嗎?貴人腳踏賤地啊,你來我家是有什麼事兒?”
袁征麵上沒多少表情,拿出來一塊錢遞過來:“我聽說石雲剛才在乾活兒的時候暈過去了?很對不住,我之前沒想到……她竟是將自己的口糧給省下來了,這是我的賠償。”
他臉上這會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有點兒少,但我現下暫且拿不出那麼多,我應該多給點兒的……”
這一上來就給錢的行為,倒是很有誠意了。親媽的臉色也就稍微緩和了點兒,一來是自家閨女做的事兒,人家可能是真的不知情。二來,就自家那飯菜,一塊錢可以買十頓了!自家閨女送兩天,加起來也就六頓飯。
但是,完全好轉是不可能的。
一個大男人,先不說你能不能想到人家女孩子給你送的飯是不是自己嘴裡省下來的。就說這男女之彆,你要是對人家小姑娘沒有一點兒心思,那你為什麼要人家東西呢?
是,這時候不是□□的年代了,餓不死人了,但也不是說糧食就足夠放開了吃了。就算石家這條件很不錯,家裡人也頂多是吃個八分飽,真正能吃飽,是得等農忙的時候。
所以糧食這東西,是很金貴的。大男人家,不問一聲,就吃人家小姑娘的口糧,真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行了,我閨女的事兒不勞你惦記了。我可警告你,從我家走之後,彆人但凡問你,你就說是來借東西的,借書的,不許說我閨女之前給你送飯了,對誰也不能說,但凡讓我知道村子裡有什麼流言,我饒不了你,知道嗎?”
親媽惡狠狠的說道:“你也彆想和我閨女來往,她和你不是一路人,你是城裡人,不一定什麼時候政策就變了,到時候你就能走了,她就是個農村姑娘,泥腿子,她和你沒什麼以後,知道了嗎?”
袁征抿抿唇,想說什麼,但最終也沒說出來,隻微微點頭:“好,我知道了,嬸子放心,村子裡絕不會有什麼流言傳出來的。”
他給親媽微微鞠躬算是賠罪,轉身就走了。
親媽冷哼了一聲,拍上院門,然後才去給閨女開門,順便將那一塊錢塞給她:“人家說是買你的飯菜的,以後你不許再私底下去見他知道嗎?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和他有來往,我打斷你的腿!”
頓了頓,放軟了語氣:“我知道他長得好,你心裡麵喜歡,那誰看見長得好的能不喜歡呢?但是居家過日子,不是長得好就行了的。你要是真跟了他,他乾活不能行,一天隻有那四個工分,你自己也不得行,是,一天是比人家多一個工分,但是加起來也就十來個,夠乾啥?”
“咱家現在這日子,我一天八個,你爸一天十二個,你二哥哥,每個人一天十個,不算你自己的,咱們家加起來就是四十多個工分,養咱們一家四口人那是勉強,還得你大哥的津貼來補助。你和袁知青兩個人,一天十個公分是夠乾啥呢?養活一個人,那是養活你還是養活他?這也就不說了,那穿的要不要錢?你們哪兒來的錢買衣服買彆的?”
“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好看?那還是咱家日子過得好,我才能有點兒肉,看起來沒那麼醜,你再看看咱們的老八嬸,無兒無女,自己一個人賺工分一個人吃,吃不飽,又天天那麼多的活兒,她好看不好看?你要是和袁知青一起過日子,你以後就是老八嬸那樣的,你能讓自己變成那樣?你就算是能接受自己變成那樣,那袁知青能不能接受?他會不會嫌棄你醜?會不會覺得難以忍受你?”
“就算是袁知青是個有良心的,不嫌棄你,但是他要是變成老八嬸那樣的了呢?”又醜又滄桑,整天彎著腰弓著背,眼神渾濁,臉色疲憊,時韻心裡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本來喜歡袁知青的就是原主,不是她時韻,所以她趕緊搖頭:“不不不,我不能接受,媽你放心,我知道了,我以後肯定離著袁知青遠點兒。”
原主的媽媽有些狐疑,覺得時韻答應的是不是太快了點兒?是不是在糊弄自己?她自己也是做過女孩兒家的,那女孩兒的小心思,能是這麼容易就收回來的嗎?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可告訴你,這兩口子過日子,可不是過的誰好看的,那是看誰能乾活的,你自己不能乾,那就找一個能乾的,知道嗎?”
原主媽媽說道,時韻趕緊點頭,她這一時半會兒的,身體也沒有恢複的那麼快。看她沒精神,親媽就不說了,起身出門:“我去做飯,中午給你蒸個雞蛋,你先睡會兒,等一下起來吃。”
時韻應了一聲,等原主親媽出門,她才將那一塊錢展開來看了看。看完之後,伸手到牆上去摸磚頭,有一塊兒磚頭是活動的,隻有半截兒,她在裡麵放了自己的小金庫。
是油紙裹著的零零碎碎的錢,有些是爸媽給的,有些是大哥二哥哥偷偷給的,還有些是她在學校的時候,幫著老師抄寫試卷之類的,老師偶爾會給個辛苦費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