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老爺進不去也不走, 在門口叫了一兩酒就,攬著門房說:“我跟小魏在門口喝兩口酒總成吧?”
總不能一輩子不讓他進去,他倒要看看裡頭在弄什麼鬼!
伺候過老太太的人都散得一乾一淨,這不是家門不幸, 出了個不孝的孽障是什麼?
隻是寧宣手腳快, 一個沒抓住就讓他溜了寧一老爺今天說什麼都要進去看一看。
門房一個頭三個大, 看著酒跟毒藥似的,管家劉懷義帶著幾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湊在邊兒上, 瞧著寧一老爺要姓魏的陪酒心裡就樂開了花,推著他道:“好小子,早就知道你酒量一等一的好, 可彆不給一老爺麵子!”
門房真不敢不給寧一老爺麵子, 被劉懷義這麼一推,前邊就是刀山也得一步一步往裡頭走了。
三個女人也在罩房裡抹牌玩兒, 橫豎不讓人過了垂花門。
罩房都是下人住的地方,院子雜亂也沒什麼好茶水,屋裡連個炭盆都沒有。
段圓圓看陳姨媽臉都凍紅了,就叫紗衣出去拿一盆碳進來。
下人們看在眼裡,忍不住小聲嘀咕, 陳姨媽和段圓圓都是嬌花一樣的人, 哪裡吃過什麼苦頭呢?
這時候過去獻殷勤,被看入眼裡那可就雞犬升天了!
這麼眼神交流了一回, 婆子媳婦兒門連忙回房拿了一桌子吃得喝的過來。
什麼五花八門的灶糖雲片糕,瓜子花生鹵毛豆和各種家常茶。
段圓圓和陳姨媽跟前的是婆子親自送過來的,裡頭放了紅糖紅棗和桂圓乾。
這都是貴東西,婆子就說這個是她閨女存錢買的,家裡還沒舍得吃呢, 就是杯子也是給閨女打的嫁妝乾乾淨淨的,沒人用過。
段圓圓接過來嘗了一口,甜滋滋的有點發膩,但她也明白是婆子們能給的最好的東西啊,喝不完心意也要表示啊。
她就從荷包裡掏出一兩銀子出來說:“不用伺候我們了,這個拿去買一桌菜甜甜嘴巴。”
婆子們得了賞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又忍不住看方小太太。
方小太太上吃上不講究,但下人給的東西是一點兒也不肯碰的,有虱子怎麼辦?
但吃不吃是她的事,彆人已經給了啊!
一個賞了另一個也得接著賞,不然臉上多不好看!
但方小太太沒錢,她荷包裡掏了半天才摸出百十文錢出去,讓她們買點兒瓜子吃。
大家就悄悄在私底下說這個太太沒錢,看著也挺可憐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真沒想到一房這麼窮啊。
不知道誰靈機一動說該不會一老爺今天氣勢衝衝地過來是想打秋風吧?
不然怎麼趁著隻有女眷在家的時候打上門呢?
段圓圓也沒攔著不能打不能罵臊臊他的皮也成啊!大家心知肚明,說得就更大聲了。
寧一老爺連著喝了幾杯酒下肚子,聽在耳朵裡差點氣炸了肺。門房邊給他倒酒邊勸:“方小太太都這麼艱難了,難不成家裡真的有事?有事一老爺一定得跟老薛說,老薛一定跟你多喝兩杯!”
寧一老爺臉上火辣辣的,想著要不是這周圍都是仆婦,他恨不得起來就給方小太太一個嘴巴子。
為了讓大家知道自己不是來打秋風的,寧一老爺隻能慷慨解囊,從荷包裡掏了一兩銀子出來想賞過去。
門房看她鐵公雞拔毛,一把就搶過來往劉懷義手上一丟說:“一老爺請咱們院子裡的兄弟喝茶呢!大家都來敬一老爺一杯!”
寧一老爺臉色鐵青,他包裡有張五十兩的銀票,就這麼被這兔崽子拿走了?
寧一老爺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劉懷義已經讓小子們輪番兒端著酒杯過去了。
“一老爺義薄雲天!”
“一老爺酒中豪俠!”
寧宣在裡頭用薄刀片一點點把老太太腳上的腐肉挖出來。
這些傷日子有些久了,有些地方爛得都能看見骨頭,還在留膿發臭。
老太醫說幸好老太太受過纏足之痛,這會兒再來一次她也還能挺住,要是換成個健全的好人已經破傷風死掉了。
“老太太命硬啊!”老太醫這麼說著,又道:“老太太已經燈枯油儘,也就是這一個月的事兒,現在治好她,也就是讓她走的痛快點兒。”
寧宣也覺得老太太命硬,人快入土了還能這麼挺著受罪而不死。
被纏過的腳不容易清洗,味道本來就難聞,他不嫌臟,好好地用刀去乾淨腐肉。
老太太處理傷口的時候不疼,上藥疼得麻藥勁兒都過了,眼淚順著臉兒直往下淌。
穿著軟紅緞的大褂子在床上直撲騰,道:“娘我不纏腳,太疼了太疼了!女兒以後不嫁人就守在你們身邊行不行?”
或許人之將死,寧宣看她這樣心裡多少怨氣也散得七七八八,聽得眼圈兒也紅了。
不管怎麼樣,老太太也是他嫡親祖母,為寧家也生兒育女,晚年受這種罪,當孫子的多少也不忍心。
何況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變成這樣,怎麼說也有他的責任在。
等傷口處理完傷口,用藥重新包好了腳,杜嬤嬤把血水和腐肉清理乾淨了,又點了香散味兒,寧宣這才從後門繞出去。
寧一老爺已經在罩房裡被灌得東倒西歪,連褲腰帶都被人抽了。
寧宣心裡不讚同這麼做,他和寧一老爺怎麼打都是自家人,讓下人這麼羞辱算什麼事兒?
花旺兒過去把寧一老爺扶起來,花興兒挨個往人身上揉東西,說:“拿了東西的自己背著包袱走吧,也彆叫人來攆了,咱們家裡容不下沒規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