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又輕輕地歎道:“要是姑娘在寧家多吃了幾塊肉還叫人說,那院子裡還要我們這些東西乾什麼?”
羅衣和紗衣嚇得瑟瑟發抖,賭咒發誓地說:“嬤嬤,我的嘴巴是天下第一嚴,就是夾得手指頭血淋淋的也不會往外吐一個字。”
杜嬤嬤看她們都快哭了才笑著一人分了一對蝶趕花銀掩鬢,道:“傻孩子,都是一個屋裡的人,奶奶的體麵就是咱們的體麵,誰好好的會夾你們呢?”
說完,留下兩個唬得要不得的大丫頭,起身陪段圓圓去了。
杜嬤嬤進門就聽到素衣叫奶奶,她在身後看著也不去提點,還叫米兒過來陪段圓圓玩。
米兒經過的事多,仍是小孩子心性,說起家裡事淚光閃閃,不一會兒又玩得忘了。
她是含著鐵盒子進來的。
四川冬天不怎麼下雪,但也冷得很。昨晚她那個小姐妹給她帶了一盒菜,她吃多了糕點就放在外頭凍著,結果凍得硬邦邦的。她就想用氣嗬開,誰知道不小心舔了上去,結果舌頭就被凍上了,怎麼扯都扯不下來。
杜嬤嬤氣得眼前一黑,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叫你來露臉,誰叫你來現眼!
心裡這麼罵著,她還是轉身抱了一盆碳放在院子裡頭。
米兒伸著嘴去烤火,鐵盒子掉在火盆裡炸得老高,跟衝天炮似的。
院子裡嚇得人狗四躥,劉懷義雄赳赳地在門外問:“出什麼事了!”
段圓圓趕緊說沒事,又把人拉過來問有沒有受傷。
“沒事呢奶奶!”米兒笑嘻嘻的,咂著嘴說:“仙人的我也不知道裡頭裝的雞蛋啊!”
段圓圓被逗笑了,說:“以後你得空就跟嬤嬤一起在我身邊待著吧。”
在家裡待著實在沒事乾,養養孩子也挺好玩的。
段圓圓喜歡米兒,還送了她一隻蜘蛛簪做見麵禮。
青羅膝蓋還沒好,隻在屋子裡拿眼看著。
瞧瞧這些豺狼虎豹,她一個沒看住就要往姑娘身邊躥。
等她回來哪還有她的位置在?
青羅不甘心,可誰叫自己犯了錯呢?
大丫頭犯錯不能不罰,可她真不想這個時候出去成親啊。
青羅在屋子裡對著杜嬤嬤哭得不成樣子,出門還是主動笑著跟段圓圓說:“姑娘,我說錯了話,你不打我已經是造化了,你讓我出去歇幾個月把,對下頭也有個交代,我也順便把終身了了,到時候再回來伺候你。”
段圓圓這回沒有拒絕,就是劉懷義等寧宣回來也沒他好果子吃。
她拿出早就給青羅打好的一套蟲草銀頭麵和一支二兩重的金簪道:“你先去找紫絹,也不急著乾活,已經乾了這麼多年,休息一陣子也挺好的。等找到了人,把他帶過來我瞧瞧。”
青羅知道段圓圓這是在跟她說,以後還叫她回來,她能上門走動,在外頭也不會讓人小瞧了她。
第二天青羅就帶著包袱過來磕了頭往外走。
雙兒和紫絹在外頭湊錢買了七八間大屋子,雖然住著淺,到底也是個窩兒。
青羅一個人的錢不比她們兩個合起來多,隻能買四間屋子靠著她們住著。
賣婆給她找了三五個皮膚微黑的俊俏小子,現在人都還好生生地養在家裡。
青羅看了他們手腳又讓人劈柴看誰的力氣大,最後選了個濃眉大眼的找起來格外好看的。
奴才的戶籍隻能依附在主人名下。青羅要買他隻能上在段圓圓的戶口上。
選好人第二天她就帶著人上門給段圓圓磕頭去了,對外隻說是姑娘鋪子上的人來請安。
段圓圓在廊下坐著,看小子雖然黑點兒卻眉清目秀的,也很滿意,當場就給了兩身新衣裳問青羅是不是選定了。
青羅點頭,她站在段圓圓跟前,給小子拿了個蒲團跪在地上,不許他抬頭。
青羅道:“他聽話嘴甜,在家乾活勤快,做飯也好吃。”
段圓圓聽了也沒說什麼,反正是她選人,知道她看得上就行,賣婆很快就帶著人去寫好了賣身契。
青羅看著上頭紅彤彤的指印,說:“他福氣大落到咱們家來了,姑娘給他取個名兒,他也是你的奴才。”
段圓圓並不打算捏著這個人的身契,她把東西拿給青羅,道:“他是你的人,你自己取!”想了想,她又說:“如果你想脫籍出去也不是不行。”
做普通老百姓總比當奴才好吧?青羅和紫絹好歹照顧了她四五年,無論如何段圓圓都希望她們有好下場,伺候人的丫頭她可以再換。
青羅臉色煞白,刷一下跪在地上給她磕頭,段圓圓拉都拉不起來。
青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姑娘罰歸罰,千萬彆趕我走。”
她的本事都是當奴才學的,不當奴才了以後乾什麼?她跟紫絹不一樣,手上沒那麼大本事,她隻會跟人鬥,早就離不開宅子了!
段圓圓看她哭成這樣,實在沒辦法隻能讓杜嬤嬤和小花把她拉起來,道:“誰也沒趕你啊,彆哭了,醜得像小狗!這不是在和你商量嗎?你再哭我就真不要你了!”
青羅這才不吭聲了。
段圓圓歎了口氣,又問院子下頭跪著的那個:“他以前叫什麼名字。”
青羅淚還掛在臉上,她看了一眼下頭那個,半天沒想起來叫什麼,賣身契上是賣婆隨便寫的名字,又醜又不好聽,她就說:“他來了咱們家裡,就是白紙一張,沒有名字。就是有,也是姑娘給的!”
小子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他被寧家的房門嚇到了。
可他有名字,他姓李,叫李鈞,家在太原馬家坡李家巷子,他爹叫李虎,他娘叫錢桂花。
李鈞垂著頭沒有吱聲,他跟著主子出來做生意,主子遇上饑荒賠得褲子都掉了,他稀裡糊塗地就進了賣婆家裡。
在裡頭才吃了幾頓飽飯,他不敢跟這個穿著華麗家宅闊氣的奶奶頂嘴。
可他來了這裡才知道,這個奶奶根本就不是什麼貴人,隻是跟自己一樣的奴才而已!
可青羅說:“以後我就是你的天,有我一口飯,就有你一口。你在家事事都要聽我的,如果不聽,我就再賣了你。”
李鈞不想被賣了,他死死地跪在地上,希望自己能夠順利過關。
段圓圓也不追問了,隻是讓她好好待這個人,不要折磨人。
至於名字,她真的不想取。
給一個人取了名字,就要對一個人負責,她又不想對這個小子負責!
青羅脆生生地說好,回頭就對小子說:“以後你就叫旺青。”
李鈞記得她叫青羅,她給自己取這個名兒就是想叫自己旺她,這怎麼成?
他心裡不願意,隻是一想她手裡的賣身契就軟了。
第二天兩個人就成了親,青羅省下成親的銀子,隻買了兩套紅衣裳兩根紅蠟燭回來。
李鈞當了新郎官,看著床上膚白貌美的姑娘,想起自己以後是她的丈夫,不免血氣上湧。
他跪在地上給青羅洗完手腳,就湊過去伸手想解青羅的扣子。
這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大丫頭,皮膚又白又嫩,也不知道怎麼養的,手跟水蔥似的。難道她在寧家不乾活嗎?
李鈞瞧著就覺得她比尋常小姐還要金貴得多,如果自己是正兒八經娶她,也算個好親事。
變成了自己嫁過來,就什麼都不對了。
青羅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有人伺候的感覺真好啊。就是為了這個自己也要想辦法非回去不可。
這麼想著青羅睜開了眼。
李鈞已經脫得光溜溜的,忽然看到他的主子從床上跳起來跑出去了。
到天泛起魚肚白,李鈞才不得不信自己在洞房花燭夜就這麼被撂下來了。
他愣愣地坐在房裡,不敢相信有新娘子會把新郎撂在房裡跑出去!
青羅溜出去拍開雙兒的門問:“有沒有讓男人避孕的藥。”
雙兒給她從貞娘遺物裡翻出來兩包藥說:“這個是老鴇給姑娘用的,一副藥吃下去神仙也難救,男人吃了效果也一樣。”
青羅捏著藥包問:“這個對身體有害嗎?”
雙兒道:“是藥三分毒,讓健康的人一輩子生不了,怎麼會沒害處?院子裡的姑娘年紀一大就怕冷。都是這個鬨的!”
青羅暗暗攥在手心裡想著,要是得用她就留給姑娘備一包。
以後姓寧的敢對不起姑娘,等姑娘生了孩子,她就慢慢地喂給他,讓他一輩子都生不了,隻能捧著姑娘和姑娘的孩子。
她在後院走動這麼多年,早就知道了。
情啊愛啊的都是虛的,孩子和銀子才是真的。
幾個人又說了會兒話,青羅才拿著藥走了。
李鈞還在房裡坐著,家裡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看著他,他不敢隨便走動,隻有新房才是他的天地。
青羅回來先叫婆子把藥熬了,才慢慢端著藥進來遞給李鈞道:“喝了它。”
李鈞笑著問:“這個是什麼?”
青羅靠著他說:“是幫助咱們生孩子的藥。”
她也沒說錯,自己生不起孩子,生養一個孩子要去掉二三年,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她現在不能生,不代表以後不能生,那就隻能委屈旺青了。
李鈞臉色鐵青,喝這個藥再乾事,不是種豬嗎?
青羅在寧家待了這麼久也不是吃素的,三言兩句就把他哄得找不著北,把藥喝得一乾二淨。
等人喝完青羅難得親自給他拿來漱口水,等旺青嘴裡一點味道都沒有,才親熱地把他拉上床,抱著人道:“你很好很聽話,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不能生養的男人在外頭能娶到什麼媳婦兒?
是她對不起他,以後隻要他聽話,自己就養他一輩子。青羅這麼想著。
溫香軟玉在懷,一夜很快過去了。
早上起來李鈞躺在暖暖的被窩裡,抬頭是以前見都沒見過的茜色壽字纏花帳,屋子裡還擺著兩盆炭火。
他竟然覺得這麼待在宅子裡也挺好,吃得飽穿得暖,還不用做事。
可男人怎麼能關在宅子裡伺候人呢?
李鈞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知道究竟對不對。
青羅看他醒了,也爬起來穿戴好,吃了飯就帶著他對著寧家的方向磕頭。
旺青穿著奶奶給的錦緞做的新衣服,身上還哆嗦著,又爽利又害怕,還有說不出的興奮。
這個家裡的早餐足足有四樣,炸糖糕小米粥煎雞蛋爛肉豇豆,聞著就把人鼻子香掉了。
竟然一大早就有肉吃!就是掌櫃的也沒有早上吃這麼奢華!青羅瞧著竟然還覺得簡陋!
旺青不知不覺狠了兩大碗下肚,青羅笑著拍著他的背說:“慢慢吃,鍋裡還有呢,以後你掌勺有什麼不夠你吃的呢?”
旺青握住她的手想媳婦兒真疼自己啊。
他看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漸漸的旺青就把前頭的事忘了。
到了三日回門的時候,青羅問他:“你家在哪兒?你對著你爹娘也磕個頭吧。”
“我家在太原……”旺青斷斷續續地說著:“……鎮……李家巷子。”
旺青愣了半天,猛然發現那個清晰的家已經模糊掉了。
青羅笑著遞給他一雙筷子道:“想不起來就算了,先吃午飯,你燉的雞很好吃,你不嘗嘗嗎?”
寧家宅子。
寧宣去了兩三天還沒回來,薛珍怕她害怕,就時不時過來陪她說話。
段圓圓看著她就想起和尚的事,等人走了就叫來劉懷義問:“那和尚怎麼樣了,錢有沒有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