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爺已登極樂, 陳姨媽在家給他念了一卷往生經,掉頭問寧宣:“什麼時候把他抬回來。靈堂還在家裡設,也是你的孝心。”
人都死了還能怎麼蹦躂?這時候陳姨媽不介意他回來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今寧老爺得道去了, 讓兒子做做雞犬也不是不行啊。
人還不知道怎麼沒的,還不是讓他回來的時候, 寧宣道:“我先帶著棺材過去瞧瞧。”
陳姨媽轉著佛珠點頭:“也是這個理, 那頭能有什麼好棺材?幾片薄木板拖回來也不像話。”
寧宣把拖著棺材出門的消息傳得很快。
周圍人瞧著那口大棺材都歎, 可憐啊造孽啊, 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呢?接著就有人過來問段圓圓究竟什麼時候做法事。
段圓圓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吃自助都想得提前餓肚子。
可這兩年年景不好, 表哥老想著讓家裡低調點, 什麼第一第二的財神爺誰愛要誰要。
段圓圓提前放出風聲說說——大老爺在外頭修道不愛鋪鋪張。
小子們再三強調絕不是寧家沒錢了, 確實是大老爺的遺願,滿城誰不知道寧家專出孝子賢孫啊, 不是大老爺這麼吩咐,他們家高低得開半個月流水席!
寧家越這麼說, 外頭越覺得寧家是紙老虎了,多半是這兩年折本了沒臉說。
如今布匹生意不好做,大家要愛江南的東西, 寧家的布, 雲貴川還行,再往外——過氣了!
寧宣急著趕路,馬不停蹄一天多就到了山頭。他對這片還算熟悉, 每年給寧珠修墳他都得來一次,下頭人隔三差五也要往這裡給寧老爺送吃的穿的。
但寧宣從來不會進去看寧老爺,他們父子兩看相厭。
馬車熟門熟路地拐到了半山腰寧家宅子前。
這會兒守門的已經知道三個大夫是鳩占鵲巢, 眼前這個方是正兒八經的寧家少爺,他心虛得要命,看見人撲通跪在地上磕頭。
寧宣不耐煩跟他們扯嘴皮,問道:“老爺在哪?”
守門的慌忙爬起來走在前頭帶路,他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寧宣說宅子裡現在是什麼情況。
三個老爺跑得人影子都找不到,現在家裡就剩兩個姐姐和一群下人。
兩個老姐姐比幾年前清醒很多,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三個大夫前幾年被兩人嚇得肝膽俱裂,又拿不準這兩個是什麼身份,不敢把人關起來隻好鑽研醫術給她們治病。
六年下來,除非受到大驚嚇已經不發病了。
自從寧老爺死了,兩人又有點不對了,成天趴在棺材上嗚嗚嗚地哭,哭得肝腸寸斷,喊著老爺啊不如把我們帶了一起去了啊!
但送過去的飯菜呢,人還是吃得一點不剩!
“小的覺著她們是瘋子。”守門的嘰裡咕嚕地說。
靈堂都布置好了,兩個披麻戴孝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燒著紙。
寧宣先去看寧老爺。
寧老爺躺在一副厚木棺材裡頭,壽衣什麼的都穿得整整齊齊的。
東西在尋常人家都算得上好東西,寧宣問兩個老姐姐:“這都是你們治的?”
兩個老姐姐不聽還好,一聽這話跟睡醒了似的,認了半天知道是老爺的兒子來了,又嗚嗚地開始哭,搶著說這個衣服是我穿的,那個身子是我擦的。
她們這會兒精神還可以,心裡都怕老爺是被自己憋死的,一個勁兒把責任往那三兄弟頭上推,又說起小五道:“不信少爺去問姑奶奶!我們姐兒兩個都把老爺放眼珠子看!是那三個不要臉的東西在家裡搗鬼!”
寧宣聽到小五的名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掉頭讓花興兒出去問。
很快花興兒就跑過來悄悄說:“姑奶奶前腳剛走,老爺就不見了。”
他還把老陳米的話學了一遍。
門房對這句話印象太深了,小五輕輕地笑,有點兒冷又說不出地溫柔好看,他一個粗漢子哪見過?
寧宣臉色鐵青,坐在椅子上慢慢理這件事。
他可以斷定這事就是小五做的了,這丫頭下手當真毒辣,在家的時候半點瞧不出來。
她恨姓寧的,寧宣明白,但真到下手賣親爹,還是太駭人聽聞。
報官是不可能報官的,寧家不能出這種潑天醜聞。女賣父,寧家大老爺被當個牲口似的發賣,那底下人成什麼了?
寧宣也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她,他隨便一打聽都能打聽出來,何況彆人?
再說這次他不追究,下一次小五就能闖出更大的禍。
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想這件事要怎麼處理。
寧老爺在這頭早過了頭七,老姐姐還在哭,說三個大夫平時結交的狐朋狗友都來吃了好幾次了,回回過來都托兒帶母的,吃得灶上連隻耗子都找不著。
寧宣聽得頭大如鬥,心裡也不耐煩,趕緊讓人把兩個老姐姐扶出去。
他低頭去看寧老爺的臉,寧老爺口鼻上的土都沒了,包括喉嚨都乾乾淨淨的。
寧宣又讓人把寧老爺的衣服脫下來,屍體很乾淨,一點兒傷口也沒有,一個毒瘡都沒有,隻有些小淤青。
活人沒事都得磕碰幾下,有幾個淤青很正常。
沒人虐待他,那就不是孝子賢孫的事。
爹隻是跌了一跤。
寧宣這麼想著,出門找到管事的問:“宅子裡的人,賣身契呢?”
管事的琢磨了一下,直接跑到大夫屋子裡翻出一個盒子跑過來遞給他。
都有賣身契,都是自己人。
寧宣眉頭鬆了一些道:“把人都看住,彆讓他們亂跑。”
人死都死了,生前沒人對他不恭敬,怎麼才能從中取利才是寧宣應該想的事。
那三個大夫跑了也不要緊,寧宣請他們來時已經探過底,家住哪兒屋裡有什麼人都門兒清。
寧宣讓花旺兒帶著幾個兄弟分頭去他們老家找人。
花家兄弟還沒動身,三個人已經搖搖擺擺地回來了,手上還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
花家兄弟和寧宣他們都認識,誰不認識財神爺啊!
老大哆嗦著站在寧宣跟前,定了定神直截了當道:“請少爺把這個宅子送給我們!”
寧宣下巴差點掉下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花家兄弟也驚得不行,兄弟,你們把人家爹伺候死了,還伸手問人兒子要房子?王靈官神像可還在前頭鎮著呢!
三個人又說了一遍,他們是真這麼想的!而且已經為此做了萬全的準備。
寧家在城裡是什麼人幾個人心裡有數,他們賣妾結果被妾把寧老爺給賣了,這分明是伺機報複!
對,這幾個婆娘都毒出汁了,他們又不是作奸犯科,也沒打人罵人,隻是賣了她們而已,不知死活的東西!
幾兄弟七嘴八舌地罵了一通,又說他知道婆娘犯錯,但寧家肯定會抓自己,跑是跑不掉了。
三個人就琢磨著不如好好的在這兒給寧老爺打理喪事,賺點兒功德,到時候寧宣不看僧麵看佛麵,憑他們把喪事半得整整齊齊的,也不好下手啊。
寧宣這會兒明白宅子裡怎麼會這麼井井有條,披麻戴孝的哭靈的燒香蠟錢紙的一個不少了。
花興兒聽得腦子都轉不動了,這是什麼意思?弄死人隻要給人風光大葬就能免除死罪?
三個人接著說,他們沒那麼多錢發喪,隻能先溜回家把家裡幾畝地賣了,錢還是不夠。幾個人圍著家裡轉了幾圈看著在地裡哭天搶地的婆娘樂了。
婆娘不就是會動的土地麼?沒地了還能賣媳婦兒啊!接著他們就偷摸把媳婦嫁賣給了周圍的找不著媳婦的漢子,捏著錢又跑回來。
老大麵帶菜色,焉了吧唧地道:“都是那個要死的小蹄子不聽話,是她賣的老爺,不關我們的事啊!”
他到現在還以為是大太太害的寧老爺?
寧宣還是傷心孝子的樣子,實際上已經徹底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