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栩川很快聽到敲門聲, 趕忙上前打開門。
賀衍之看起來像是剛洗完澡,身上還帶著水汽,門一開,他先打量了男孩子幾眼,確定他看起來不算太糟, 進了門來。
柏栩川招呼他:“衍之你喝茶嗎?我給你泡,我帶了茶包。”
話出口又反應過來:“哦不對,快睡覺了不能喝茶, 那我給你衝一杯牛奶?”
賀衍之道:“你彆忙, 我不渴。”
柏栩川停下腳步:“哦。”
“我是來陪你睡覺的。”賀衍之開門見山地說。
柏栩川頓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 半晌覺得扭捏也很不對,隻得應道:“哦……那。”
“那,睡,睡吧。”
他硬著頭皮道。
然後他們就睡了。
字麵意義上的。
倆人都直挺挺仰躺在床上, 宛如被綁住一樣。
柏栩川現在的姿勢,頗像以前上學的時候睡上鋪。學校的床寬度隻有九十厘米, 圍欄還哢哢作響,每天都很??怕從床上掉下來, 於是連翻身都不敢。
其實他的床雖然沒有兩米,但一米八還是有的。一米八的床, 睡兩個大男人, 隻要不亂伸胳膊伸腿兒, 保管挨不到一塊去。
再說了, 就算挨到又怎麼了……
柏栩川理直氣壯地想, 反正他們兩個清清白白,俗話說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坦蕩蕩,不是麼。
這麼躺著,又不能動,思緒就開始飛來飛去。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床上有另一個人的存在感就是很強,大概真的有一種無形但能察覺的東西叫磁場吧。
衍之真是個好人,柏栩川胡思亂想著。衍之作為一個大直男,知道自己是雙性戀不僅沒有一點排斥心理,甚至還能主動提出陪他睡在一張床上,思維方式真是非常超脫了。
他就這麼僵挺著快十分鐘,實在是累得慌,忍不住便翻了個身,背朝著對方,側著身子迷迷糊糊睡著了。
過了會,聽到身邊傳來綿長均勻的呼吸聲後,一直假寐的男人睜開了眼睛,微微側目去看旁邊躺著的男孩子。
圓圓的後腦勺,頭發在枕頭上蹭亂了,睡衣領口很大,露出一截青澀漂亮的脖子。借著牆角的小夜燈,皮膚顯露出一種象牙的色澤,讓人忍不住會去想,如果觸碰起來會是什麼感覺。
賀衍之認為自己這種盯著彆人脖子的舉動非常神經,強迫自己移開眼睛。
他收回視線,想要強行入睡,但越想睡著就越難睡著,大腦裡一直回蕩著白天的種種。
太危險了。
朦朦朧朧進入睡眠後,兩個人都做了夢。
柏栩川還是夢見了那一片水域,不過這次他的身份不是自己,而是旁觀者。
他看著“自己”在水裡掙紮,很想把“自己”救起來,但是他碰不到水中的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沉下去。
他看向岸邊,試圖向那些旁觀者呼救,可是誰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也沒有人看見他在掙紮。
這種絕望感比在水裡還要強烈,岸上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清,水裡的自己眼看著就要不行了,難受之際他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小川?”
柏栩川被搖醒了,含含混混“唔”了一聲,眼睛被打開的台燈燈光刺了一下,又急急閉上。眼尾緊繃,臉頰濕潤,嘴裡有鹹澀的味道,是在夢裡哭了?
他覺得有些丟臉,低低道:“我沒事,睡吧。”
可實際上,他滿臉淚痕。
賀衍之死死盯著他的眼淚,腦中不知閃過什麼念頭,心思幾轉,最後還是心疼占了上風。
柏栩川想縮回去關上燈再躺下,但一隻手阻止了他。男人扯了幾張濕巾覆過來,一點點把他臉上的淚擦掉,聲音很冷靜:“夢見什麼了,跟我說說?”
“沒……就是。”臉上冰涼涼的觸感很舒服,他縮起來膝蓋,坐在床頭,忘記了接過去自己擦,愣愣道,“夢見我在水裡。”
“然後呢?”
“我喊人,沒有人來。”
柏栩川疲憊地抹了把臉,強笑道:“真討厭,重複做好幾遍了。沒事,就是做噩夢嘛,誰都會做噩夢的。”
他抬起眼,輕輕呼出一口氣:“睡吧,衍之,睡吧。我把你吵醒了?”
“我本來就沒睡著。”賀衍之把用過的濕巾甩進垃圾桶,麵對著縮成一團掩飾脆弱的青年,無聲歎了口氣,抓住他的手。
手上傳來的溫熱的觸感讓柏栩川注目,他呆呆看了兩秒,又呆呆看著賀衍之,頭頂冒出一個小問號。
“你要是再亂動,我就知道你在做夢。”賀衍之輕描淡寫道,“抓著你,以免你掉下去。”
柏栩川:“……我動得很厲害?”
他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衍之一定就是被自己吵醒的,卻為了他的麵子故意說自己沒有睡著。
“你啊。”賀衍之看著他笑了一下,“被子都被你踢下去了。”
柏栩川睜大眼睛,這才注意到自己被子又沒了。
“……”
他就這麼被抓著,重新躺下。
這下再想睡著變成了一件更困難的事,連翻身都不好翻了。
半晌找不到睡意,柏栩川偷眼覷著身側的人,隻見他闔著眼,側麵英挺,十分安靜。
端詳了一會兒,越發覺得賀先生的帥氣程度跟自己不相上下。但考慮到他的救命之恩和陪睡之誼,柏栩川在心裡決定把他排在前麵一丟丟,就一丟丟。
這麼睜眼憂鬱了十來分鐘,正當他閉上眼睛準備數羊之際,變故陡生。
身邊一直非常平靜的男人翻了個身。
床雖然有一米八,但平均一下每個人也就0.9,和大學宿舍的床寬度是一樣的。賀衍之一翻身,掀過去整整一個身位,加上兩個人拉著手距離本來就不遠,一下子呼吸就落到了柏栩川耳畔。
那氣息熱燙,又實在猝不及防,柏栩川一個激靈差點沒坐起來。
——他是不習慣和人靠那麼近的,連以前交往的幾位前任,都沒跟他親密到這個程度,最多就隻有拉拉小手了。
可是,他的手眼下也被拉著呢!
還嚴絲合縫,抓得緊緊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十指相扣,就跟怕他逃走似的。
柏栩川睜眼看天花板:QAQ
這下可好,他是真的逃不走了。
隻能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又挪了挪。
眼看著就要脫離那氣息的侵襲範圍,才剛鬆了一口氣,腰間突然一緊。
@#¥%@#!
賀衍之右手捏著他左手手掌,似乎睡夢中感受到了他的逃走意圖,空出來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疾地扣住了抱枕的腰。
收緊。
柏栩川一僵。
偏生睡著的人似乎是真的把他當成了抱枕,不僅一手拉一手扣配合良好,還乾脆整個人抱了上來,下巴卡在他頸上,直接把人摟在懷裡了。
這下完蛋了,溫熱的鼻息直接拂到了抱枕的後頸,貼著皮膚和領口的縫鑽進去,柏栩川後背立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啊啊啊啊啊!
這是什麼情況。
說好的陪他睡覺,說好的不讓他從床上掉下去呢?
原來前輩睡著之後是這個樣子的嗎??喜歡抱枕?
柏栩川大腦當機,十分懷疑人生。
他在賀衍之懷裡稍微動了一動,纏在腰上的手就又收緊了一圈,警告一樣。
他不敢動了,怕過會兒連呼吸都沒法呼吸。
就像被一條巨蟒纏住,緊緊勒住腰腹,還一下一下蹭他肩膀。
柏栩川起初還自我安慰,沒事過一會就好,過一會前輩一個姿勢保持累了肯定就放開了,那他就能麻溜地滾下床去沙發上縮會兒。
但是賀衍之一時半會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
大概他夢裡也覺得這個抱枕很好抱,該軟的軟,該韌的韌,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
柏栩川心想他堅持健身,竟把自己健成了一個優秀的抱枕,也是沒有想到。
然後保持了一會兒,他被壓得很累,實在是沒有辦法,開始試圖把對方的手掰下來。
過程倒是比想象中的順利,慢慢的,他成功從那個窒息的懷抱裡解脫了出來。
隻是,還沒等他放鬆下來,又整個人頓住了。
他對上了賀衍之突然睜開的眼睛。
柏栩川下意識屏息,因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麼兩人相對側躺著,大眼瞪小眼。
可是賀衍之看起來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而且他看起來和平常的狀態也不大一樣,眼睛雖然睜著,卻沒有焦距,眼裡也沒有半點情緒。
就像——還沒睡醒。
也許是真的還在睡夢中?
柏栩川心念一動,他伸手在賀衍之麵前揮了揮,小聲念:“這是幾?”
沒有反應。
柏栩川鬆了口氣,想要溜之大吉。
可是賀衍之手還抓著他的,而且不是那麼容易分開。
見他一副不肯放棄的樣子,柏栩川決定嘗試哄一哄。
“給你這個枕頭怎麼樣?”
他拖過被自己壓在腦袋下的自帶枕頭,試著塞到賀衍之懷裡。
賀衍之抱著他枕過的枕頭,起初麵色茫然,半晌低頭,試著在枕頭上嗅了嗅。
然後那個枕頭似乎是得到了認可,影帝先生抱著枕頭,安心地合上眼睛,看起來是重新睡了。
嗅?
柏栩川看著看著,內心突然湧上一股羞恥,是剛才被抱懷裡rua都沒有感覺到的那種害臊。
心緒被搞得十分淩亂,柏栩川歎了一口氣,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仔細觀察發現賀衍之這次應該是靠著一側睡熟了。
於是小心翼翼上床,躺好。
一夜無夢。
*
天亮了。
柏栩川還在沉沉睡著。
窗簾厚重,晦暗中,身後的男人睜開一雙眸子,從無焦距到清醒,大約用了半分鐘。
視線裡是一截白膩的頸子,年輕人背對著自己,弓著背睡得很熟,膝蓋蜷起來,像是一隻休憩中的小豹子。
他又用了半分鐘搞明白自己在哪裡,昨天發生了什麼,眼神微動,手掌按著床沿,緩緩坐起來。
這才發現自己懷裡抱著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