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洗完了澡,又複習了一邊床戲部分的劇本,心裡忐忑不安地關了燈。
在黑暗中,晚上那些經曆不斷浮現在眼前。酒吧,暗室,小巷,每一個部分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經曆。
他大概是沒有辦法忘記今天晚上了,柏栩川認真地想。
睡意終於沉沉找上他。
*
醒來,機械地起床洗漱。
兩天假期,他一直在琢磨著床戲該怎麼演,琢磨沈河的心境,甚至沒少看片,那天在暗室裡圍觀的經曆更是在腦海中反複播放。
不過,他心裡還是沒底。
尤其是,演戲這種事,即便你是新人,也不能要求彆人一遍遍配合。第一次演演不好情有可原,可是特地給了兩天的時間緩衝,要是還演不好床戲,人家是會不耐煩的。
怎麼彆的戲都演得好好的,偏偏就床戲不能演呢?
到底是不會演,還是不想演,這裡頭可少不了懷疑。
畢竟,他是個偶像。前些年偶像主演電影惡評如潮,近幾年電影圈好容易有了新氣象,對他們這種流量愛豆參演大製作更是帶著有色眼鏡,巴不得看他出醜。
更何況這部戲是賀衍之擔主,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就不用說了,很多人不服氣他這些年出儘風頭,就等他有一天跌下神壇,好狠狠嘲笑。
其實柏栩川自己也一樣,他在流量的領域裡一騎絕塵,也擋了不少人的路。隻是他一向謹慎,從不標榜演技,老老實實呆在舒適區裡,彆人頂多嘲笑他麵癱,卻嘲不了收視率。實績在手,他們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越是這樣,就越不能給人留下話柄。
踏進攝影棚的時候,柏栩川暗暗又對自己說了那句話:
我的尺度就是沒有尺度。
重複了三遍,宛如催眠。
非秦看到他,和藹地問他吃早飯了沒有。
“今天你要做好準備,不拍好我不放你回去的。”非秦半開玩笑半恐嚇似的說,“怎麼樣,心態調整好了吧?”
柏栩川點頭挺胸:“調整得很不錯了!”
不不不,他還是超級緊張的。
非秦滿意道:“那就好,衍之教了你沒有?”
這兩天柏栩川壓根沒好意思再去找賀衍之,連他名字都是兩天來第一次聽,反應迅速道:“教了,賀老師教的特彆好——”
事情就是這麼巧,說曹操,曹操到。
攝影棚門口光線一暗,男人個太高,不得不低了點頭進來。
“賀老師。”
“賀老師。”
“賀老師。”
進來便是一疊聲的問好聲。
他隨意點點頭,一側眼撞上柏栩川的視線,兩人都是一頓。
那小孩站在非秦旁邊,更顯得挺拔漂亮,兩手貼著褲縫,站得規規矩矩,宛如小學生聽老師訓話。
隻是一看到他,眼神便有些緊張,閃閃爍爍地說了聲“哥”。
這稱呼一出,柏栩川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賀衍之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沒在意,道了聲早上好,一邊非秦的目光卻有點不對勁。
“你倆這是結拜了?”他想了半天,想出這麼一個問題來。
柏栩川現在腦子不大轉,聽了導演問話,也沒聽清楚說的是啥,反正導演說的總是對的——這麼想著就直接點了頭。
今天一大早就開始拍,無關人員全部清了場,隻留下攝影、燈光和導演。
這個流程柏栩川很熟悉了,誰讓他其實已經卡了好幾回了呢。
對戲的男演員是個沒有什麼名氣、但在圈內風評不錯的資深男演員,科班出身,演技是好的,經驗也豐富,長相身材其實也過得去,和他演床戲老實說並不是難以接受的。
他倆現在也算認識了,一見麵先聊了幾句緩解緊張。
林岩演的是個男妓,扮相上比他平時的樣子要豔麗些,他在劇組其實是個老實人的角色,挺照顧人的一個老大哥,但是扮上之後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柏栩川跟他隨便聊了幾句,覺得這位大哥的扮相仔細看和阿建真有那麼幾分像,這麼一想更是有了點自信。
兩人看起來聊得火熱,內容不過是“我以前在xxxx上小學”“好巧我妹妹也在那裡念過”“是嗎好巧”“我自己也在旁邊xxxx上過中學”“哇那你認不認識xx班主任”bb……
非秦看著滿意地點點頭:“今天氣氛不錯,應該能放鬆下來。”
“我怎麼看不出來。”
這聲音很突兀,嚇了非秦一跳,卻見是賀衍之站在旁邊,繃著下巴,眼神淡淡的,散發著一股不高興的氣場。
非秦:“……我不是清場了嗎?你進來乾嘛。”
賀衍之瞥他一眼:“我是製片人。”
非秦:“………………”
好吧,他得罪不起。
轉念一想,他有點明白:“你是擔心小柏吧?沒事,我看他準備得應該不錯,今天搞不好能三條過。”
賀衍之淡淡道:“是嗎?”
這是不大相信的意思啊。
他眼睛看著正坐在道具——床邊上“聊得火熱”的兩個人,又打量那張搖搖欲墜的行軍床,正巧柏栩川說道激動處——
“我也買過那家的煎餅,還加了四個雞蛋,信我,加四個雞蛋最好吃——”
一激動他上身前傾,距離林岩近了不少,與此同時那張行軍床被他一拗,立刻不負眾望地發出了“咯吱咯吱”不堪重負的巨響。
賀衍之:…………
非秦鬥膽看了他一眼,臉色真的好陰沉啊。
“我說。”他壓低聲音,“你不是擔心小柏吃虧吧。”
賀衍之那眼神簡直毫不掩飾。
這還真是……挺少見的。
應該說根本從來沒見過。
嘖嘖,結拜過的兄弟果然不一樣,非秦暗忖。
“你放心,衍之。”他手一揮,“雖然我跟小柏說了尺度大,但是根據我的經驗,最高尺度十級的話這場最多八級,再說了,小柏又不是女明星,你擔心個啥啊?”
這話一出,旁邊的氣壓怎麼好像更低了呢。
正和林岩聊得起勁,柏栩川耳朵動了動,好像突然從導演的口中捕捉到了“賀衍之”的名字,他不由得轉頭看過去。
然後就看到導演身邊,賀衍之正一臉憂國憂民地看著他。
他那叫一個憂心忡忡,恨不得以身代之。
柏栩川差點從床上栽下來。
“導,導演。”他聲音極度不安,哭喪著臉道,“為什麼賀老師也在這?”
不是清場了嗎?
非秦看了看賀衍之,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隻好迫於淫威向製片人勢力低頭:“他是那個……嗯,執行導演。”
反正是不是也是他一張嘴皮子,誰敢有異議。
可是看到他我緊張啊,柏栩川心想。
然而他不敢說。
他隻能眼神濕漉漉地看一眼賀衍之,滿心希望他行行好。
“我在這看著。”賀衍之卻溫柔地鼓勵他,“彆緊張,給你加油。”
柏栩川隻得道:“不……不緊張。”
不緊張個頭哇。
他胃都要揪成一團了。
……
第一條拍的時候,剛開始其實挺好的。
柏栩川要演繹出喝醉的樣子,其實他不用動作,多數動作都是又林岩來做,他隻要配合就好了。演繹醉酒,對他來說並不算難。
但鏡頭會一直卡他的表情和大特寫,而非秦對此要求非常高。
“剛剛那個表情不錯,但是你要更朦朧一點,你想到這個人是沉星,是你愛而不得的人,你很興奮又很絕望,現在你絕望是演繹得夠好了,興奮呢?興奮點行不行?”
柏栩川深吸一口氣,他點點頭,化妝師過來給他擦掉額頭的汗,補妝。
興奮?他何止興奮,他簡直就是驚恐啊。
總覺得有個幽幽的視線一直盯著他看,跟背後靈一樣,冷汗涔涔的掉。
“他怎麼出這麼多汗?”非秦納悶地問賀衍之,“你熱嗎?”
賀衍之一言不發。
非秦轉頭看他,發現這人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線條繃得緊緊的,眼神幽暗,一副快要黑化的樣子。
非秦:“???衍之?”
賀衍之冷酷地“唔”了一聲,表示他聽到了。
“那就把空調再調低點。”
於是空調從26度變成了18度。
攝影師都開始瑟瑟發抖了。
柏栩川終於覺得能喘氣了,可是他的對手戲演員快要承受不住了。
“卡!”
非秦頭一次批評林岩:“你動作怎麼僵了?讓你動作大一點,但是美感不能降低!你現在在‘沈河’的眼中是‘沉星’,每一個動作都要注意協調性!”
林岩不敢說他是冷的,隻好咬牙克服自己的冷。
然而接下來還是各種不過。
“收音裡聽到了林岩老師牙齒打磕的聲音……”
卡。
“林岩老師背上起雞皮疙瘩了!”
卡。
“小柏你眼神要深情,怎麼越來越沒感覺了?!”
卡。
“你們……”
卡。
非秦口乾舌燥,精疲力竭。
他正在懷疑自己選擇的正確性,旁邊有人遞過來一瓶打開了的水。
非秦心想這誰這麼貼心,一把接過咕嘟咕嘟喝了個夠,擦了擦嘴,聽見那位貼心的人緩緩開口道:“我有一個建議。”
賀衍之跟非秦說話,眼睛卻通過顯示器看著正抱著膝蓋縮在床邊休息的柏栩川,直到他聽到自己說話,抬起頭也朝這邊看過來。
兩人目光一碰,柏栩川微微一怔,隻覺得唇邊溫熱,對方指腹薄繭摩擦的感覺仿佛還殘留著,不由下意識抬手掩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