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頭的村民們不用叫,看見官道上走來了一群疑似逃荒的家夥,他們就握緊了手中的鋤頭和釘耙,死死地盯著對方,擺開架勢,生怕這些人窮極餓瘋,要來霍霍自家莊稼。
不過這群逃荒的倒還算自覺,路過嶽山村的岔道口,雖是羨慕地看了好幾眼,倒沒往嶽山村來,而是奔著鳳柳城去了。
隻過到一半,卻有兩個身背包裹的家夥,走上了岔道了!
這倆要進村啦!
這倆人,是一男一女,身前身後都帶著包袱,雖說衣著還不算太襤褸,可那模樣看著又累又渴又餓,走路一瘸一拐,就很像是逃荒的了。
“站住!你們是哪來的?怎麼到我們嶽山村來了?”
兩個村民手拿家夥攔住去路,橫眉豎眼,高聲大喝。
這一男一女互相看了眼,女的不由朝男的身後躲了躲。
男的趕緊衝村民陪上笑臉。
“大哥,我是鳳柳城的,路過嶽山村,想去親戚家裡歇歇腳,討口水喝……牛二河是我舅舅!”
牛家小院裡,表舅母在那兒合掌向天,嘴裡不住地念叨著。
“老天保佑,千萬讓那些逃荒的莫來我們村啊!”
雖說這三十年來,大災大難倒是沒有,可三十年前他們這一帶可是遇到過匪亂的。
那一年,嶽山村哪家沒有送命的,甚至還有幾家直接滅了門!
牛貴子手裡拎著一根棍子,在院子裡瞎轉悠,他想出去,他娘不讓。
他不出去吧,又不知道該乾啥。
柱子這會兒就有點後悔了。
他當時是慌不擇路了,就不該來表舅家,該直接奔著鳳柳城跑啊!
要是逃荒的人太多,又在嶽山村外不走了,他要怎麼回家?
呆在表舅家長了,豈不是尷尬?
柱子正在心裡琢磨呢,忽然聽到院外腳步聲響,有幾個人朝牛家來了。
“栓子,早前就聽說你在雲鹿縣做活,還帶著媳婦,這一去就是兩年多,過年也不見回來,隻當你在雲鹿縣發了大財,你娘還成天念叨呢!”
“咳,表舅,我在那邊也就是糊個口,翠姑又生了兒子,日子更過得緊巴,早就想回來了,隻是沒掙到錢,怕丟人不敢回來哩!”
柱子聽著這兩句話,整個人都愣了。
這個聲音,居然是他大哥!
他大哥回來了?
院門一開,他就趕緊迎了上去。
“大哥?”
由牛表舅陪著進來的年輕漢子,可不正是柱子的大哥栓子?
而跟在兩人身後的,是一個年輕婦人,灰衣灰褲,灰帕包頭,滿臉風霜,胸前係著個包袱,身形蹣跚,要不是柱子認出了大哥在先,壓根就認不出,這個婦人,竟然是他大嫂趙翠姑!
王栓子和趙翠姑看到柱子,也是吃了一驚。
“柱子,你怎麼在這裡?”
一刻鐘以後,坐在牛家院子裡的夫妻二人,一人捧著一碗鹹菜糊糊,狼吞虎咽地喝著。
表舅母斜靠在灶房門口,臉上就有點皮笑肉不笑。
這兩口子,都是餓死鬼投胎的麼?
都已經是第二大碗了,還沒個夠的樣子!
還是家裡的老大呢,都有了兒子了,做事還是這麼不穩重!
他牛家在嶽山村又不是才這一年,早前栓子和媳婦兩個出城進城的,也沒說來看看這個表舅,更不用說帶禮物了。
同樣的一奶同胞,柱子還沒成人呢,每次來趕集,不給家裡送些城裡的點心,打壺老酒的?
這兩回更是帶著她小兒子貴子去集上擺攤,還給工錢呢!
就這,柱子都從來沒在她家裡吃過飯,頂多喝碗水罷了。
王栓子和媳婦兩個人吃飽了肚,緩了緩,算是回過了神。
這才說起他們的遭遇。
“先前在雲鹿縣縣城裡,我嶽父給尋了個活兒,是去鎮上給個大戶人家修莊子。”
“那戶人家新買了莊子,那莊子上種了好些桃樹,說是打算等春天時花開了來住,這才要把莊院裡外翻新的,人家給的工錢足,三頓飯也不錯,我就安心在那邊住下乾活了……”
“誰知道乾著乾著就出了亂子……雲鹿縣不是跟朱鵲縣挨著呢麼?朱鵲縣那邊大旱,有幾個村的活不下去,就結夥出來逃荒,這翻過山正好是雲鹿縣那個莊子。”
“莊子裡不正在翻新麼,亂七八糟的防不住人,就被一些膽大的災民偷摸進去,裡應外合,搶了莊子裡存糧!”
“消息傳到城裡,那大戶人家在縣衙裡也是說得上話的,縣太爺聽說了這事,就派兵去緝拿那些賊子,那些賊子搶了糧,又糾集了從朱鵲縣來的流民,竟是將官兵都給打敗了!”
王栓子說到這兒,臉上尤有些驚魂未定。
“我在亂起來那日就連夜跑回了縣城,聽說官兵大敗,縣太爺趕緊寫信去附近衛所求助,又嚴守城門,不讓隨意進出,還日日派官差地保,在城裡各處盤查……唉,我這樣的外地人,實在是沒少受盤問!”
“這縣城都不讓隨意進出,外頭傳的又邪乎,城裡的糧價漲得嚇人……我和翠姑,在嶽父家住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就趁著還能出城,就帶著孩子回來了。”
王栓子說到這一段,眼神就有些個閃爍起來。
其實哪裡是他想要在這個亂哄哄的節骨眼上回鳳柳城呢。
是他在那邊做不了活計,而一家三口都要在嶽父家裡吃喝,糧價還在不斷上漲,就算嶽父嶽母嘴上不說什麼,那娘家哥嫂的臉色卻是實在難看。
他能怎麼辦?
總不能說,先前他四處去做活的時候,回來會給嶽母一半的錢,當做自家吃住的花費吧?
從前是從前,現下是現下,要是嶽母問他要這兩個月的花費呢?
夫妻兩個一合計,就收拾了包袱,趁著還沒有更亂的時候,跑回鳳柳城來了。
隻是剛出朱鵲縣城沒過二十裡,就遇上了好幾波逃荒的。
這夫妻倆都年輕,不知道輕重利害,先還沒太過防備這些逃荒的,等到被人搶去了一個包袱,這才害了怕,把略好些的衣裳都收起來,趙翠姑也不敢在頭上戴銀首飾了,弄得灰頭土臉,跟旁人差不多,這才能平安走到嶽山村。
柱子越聽越不對勁兒。
“大哥,你和大嫂怎麼不直接回鳳柳城呢?”
跑到嶽山村親戚家來做什麼?
彆說這邊隻是個表舅了,就是親舅,也不能長住的呀!
栓子瞥了柱子一眼,有些沒好氣。
“這一路上沒吃沒喝,你嫂子還抱著孩子,走到這邊,實在是走不動了,就想來舅舅家裡討口水喝!”
表舅媽乾笑了兩聲,走過來收走了二人喝光的大碗。
這是討口水喝?
分明就是上門討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