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灑出來了。”張夢蘭見狀趕緊拿抹布把桌上的白酒擦掉, 可惜道:“你倒那麼滿乾什麼?”
沈懷強笑了笑,“不小心就倒滿了。”
“你說你。”張夢蘭不滿嘮叨,“總是這樣。哎, 對了, 我問你呢,你是不是知道是誰?”
沈懷強端著酒杯, 酒杯已經到了嘴邊, 看向張夢蘭:“我還能不能喝了?”
“喝吧喝吧。”張夢蘭說,“不用說了,你肯定認識。到底是誰, 繼軍你說。”
沈繼軍便道:“我爸的徒弟。”
“誰?”沈繼明努力回憶著, 可一時間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隻能記起模樣,“那個誰誰, 對吧,叫什麼來著。”
“鳳霞。”沈繼軍說, “褚鳳霞。”
“鳳霞?”張夢蘭自然知道是誰, 當初她沒少堵了鳳霞的路,攔著鳳霞不讓她見沈懷強,可後來沈懷強在食品廠做的不錯,過年也發了獎金,張夢蘭的態度早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
“那個姑娘?”張夢蘭開心壞了, 又想到她是車間承包人,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魄力, “我知道啊,長得很漂亮的!”
沈繼明也讚同,“是, 身高也不低。不錯。”
沈繼軍看一眼沈懷強,然後對他媽說:“媽,鳳霞離過婚。”
張夢蘭抑製不住笑容的臉上突然漸漸失去了光彩。
她知道鳳霞,偶爾從沈懷強嘴裡聽過,可是不知道她離過婚,聽沈懷強說過和繼軍一樣大,張夢蘭還想呢,怎麼還沒有結婚,肯定是和沈繼軍一樣,因為乾工作耽誤了。
可怎麼都沒想過,是離婚了。
“不是,我沒聽錯吧。你說的,和我說的,是一個人不是?”張夢蘭連忙問,“是不是你爸車間的負責人,是她不是?”
“是。”沈繼軍說,“她結婚早,結婚後就生了孩子,後來老公不知所蹤,她自己申請了離婚。”
“什麼?孩子?”張夢蘭立刻道:“她還有孩子?”
“一個兒子。”沈繼軍一個字都不隱瞞,“一個兒子,今年六歲……”
沈繼軍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有什麼東西朝自己飛了過來,直接打中了他額角。
沈繼軍隻覺得額頭突然火辣辣的疼,然後一雙筷子應聲落地。
張夢蘭聽不下去了,直接扔過來一雙筷子砸沈繼軍頭上。
她的背挺得直直地,聲音嚴肅又氣惱,道:“滾,給我滾!”
沈繼軍沒有動,隻是彎腰把筷子撿起來,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不喜歡,也猜出了你這麼一個反應。但是我會和鳳霞結婚。你不同意,不喜歡,那我就不會帶她來見你。”
“什麼意思?”張夢蘭全身都在發抖,指著沈繼軍問:“你是什麼意思?你剛剛說的,是說不管我們同意不同意,你都要和她結婚,是不是?”
“對。”沈繼軍道,“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結。你們同意的話,我們兩個就大辦,給所有認識的人都下請柬。你們不同意,我就和鳳霞兩人,請自己的朋友一起做個見證,我們兩個辦。”
張夢蘭一時已經被氣得無話可說,她無奈看著沈繼軍,卻不知道要再怎麼勸他。轉頭看見沈懷強,隻能把一身的怒火都撒在沈懷強身上:“你早就知道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反對?你為什麼!”
沈懷強喃喃道:“我為什麼要反對?就因為她結過婚?誰都會犯錯,是個人就會。除了這一點,鳳霞沒有其他的缺點。她是個好孩子。”
張夢蘭跳腳道:“你瘋了,你們都瘋了!沈繼軍,我告訴你,你如果要和她結婚,我、我就死給你看。”
沈繼軍笑了笑,然後站起來,對他媽說:“媽,你要是不讓我們結婚,我也會死給你看。”
“你!”張夢蘭本想威脅沈繼軍,卻沒想到沈繼軍竟會把這一招用在自己身上。
“媽,我希望你晚上能好好想一想。就像我爸說的,她隻是年輕不懂事的時候犯了一個錯,是人就會犯錯。她離過婚,並沒有什麼可恥的。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你如果同意,我就帶鳳霞回家。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和她在外麵把婚結了。”
沈繼軍說完,便直接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又轉回頭看向他媽:“對了,你不要想著去找鳳霞。要結婚的是我,如果她不嫁給我,我這一輩子也不會結婚。還有,你如果去找鳳霞,我再也不會進這個家門,我說到做到。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有什麼不滿的,都朝著我來。不要去找鳳霞。否則我再也不進這個家。”
沈繼軍說完轉頭便走,沈繼明連忙追出來,喊他:“繼軍,你路上招呼著點,慢慢騎。”
“好。”沈繼軍回了一句,便騎車走了。
張夢蘭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她不知道此刻應該做什麼,所有的一切都像做夢一般,天都要塌了。
沈懷強坐在她旁邊喝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可是不知道這酒是什麼滋味,已經嘗不出來了。
張夢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忽地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
她走到廚房門口,就被沈懷強拉住了。
“你去哪?”沈懷強問。
“我去找你那個好徒弟!你告訴我她家在哪,我現在就去!”張夢蘭像瘋了一樣往外衝。
沈懷強死死拽著她,說:“你忘了繼軍說的話?你還不了解他,你信不信,他真的再也不回來!他可是繼軍啊!”
張夢蘭聽到這裡,整個人瞬間變脫了力。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癱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其他兩個兒子身上,不管他們怎麼說,張夢蘭也是立刻要去找褚鳳霞的。
可現在是沈繼軍,她那個說一不二的老三。
……
小梅和沈繼亮回來的時候,家裡一盞燈都沒亮。
一家人從來沒有睡這麼早過,小梅在院子裡戳了戳沈繼亮,道:“這是怎麼了,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是沒在家嗎?”沈繼亮說,“不是啊,大門也沒鎖,肯定家裡有人。”
“那怎麼燈都沒開。”小梅道,“是不是都睡了?”
“現在?”沈繼亮走進房間,拉開客廳的燈,看了一眼手表,剛剛八點十五分,“這睡得也太早了吧。才八點鐘。”
小梅在後麵跟著,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兩人正在納悶,隻見沈繼明從臥室出來,走到沈繼亮身邊,小聲提醒:“彆說了,趕緊進去吧。”
“怎麼了?”沈繼亮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便問:“咱爸媽都在裡麵?”
沈繼明點點頭,“已經躺下了。”
“到底怎麼了?”沈繼亮說,“大哥,你快說啊。”
沈繼明看了小梅一眼,拉著沈繼亮就進了自己房間。
然後才說:“老三的事。”
“老三回來了?”沈繼亮驚訝道:“今天回來的?”
“是。一回來就說自己要結婚。把咱媽氣得不行。”沈繼明說。
“結婚?那有什麼好生氣的。”
沈繼明歎了口氣,“他對象是鳳霞。咱爸的那個徒弟。”
“那不挺好?”沈繼亮說,“車間承包人啊,年紀輕輕地。咱媽有什麼好氣的。”
“結過婚,還有一個兒子。”
沈繼亮突然就不動了,連著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不可置信道:“不是吧。我結婚的時候那個鳳霞還來了,看著年齡那麼小,怎麼就結過婚還有孩子啊。不是,這不是重點,她和繼軍是怎麼認識的?”
“這我哪兒知道?”沈繼明說,“反正繼軍說了,他要結婚,然後有什麼事讓咱媽衝著他去。還不讓去找鳳霞。說但凡家裡人去找了褚鳳霞,他再也不進這個家的門。你說這繼軍,一天天的……”
沈繼亮忽然就笑了,“這是繼軍能說出來的話。”
“哎,把咱媽氣的啊。不過好像咱爸早就知道了。反正你這幾天老實點,彆忘槍口上撞。咱媽正有火撒不出去呢。”
“我知道了。”沈繼亮說,“不過反正都離婚了,我倒覺得沒有什麼。而且白撿一現成的兒子,多好啊。結婚就當爹。”
沈繼亮嘻嘻哈哈地說,抬眼看見他哥正板著臉瞪他,連忙閉上了嘴。
“你啊,你那個嘴!”沈繼明道:“剛說了讓你老實點,你就在那裡胡說八道。繼軍讓咱媽趕出去,他有地方住。你讓趕出去,你住哪裡?”
沈繼亮立刻陪了笑臉:“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說了。”
從臥室裡出來,沈繼亮把客廳的燈關上,然後悄咪咪趕緊進了自己房間。
小梅已經把床鋪好了,問:“怎麼了?”
沈繼亮笑眯眯地把衣服脫了,美滋滋地鑽進被窩裡。
小梅往外拽也拽不出來,氣道:“你還沒洗腳呢。”
“洗什麼啊,一天不洗怕什麼。”沈繼亮也不怕冷,從被窩裡出來,光著兩條大長腿,盤成了二郎腿的姿勢,一直腳在空中晃啊晃的。
“到底怎麼了,看把你高興的。”小梅坐在一旁,把沈繼亮剛剛脫下的衣服都疊好了,放在旁邊的凳子上。
“有好戲看嘍。”沈繼亮道。
小梅一聽就知道沈繼亮這是在幸災樂禍,家裡肯定出了什麼事。
“看把你高興的。”小梅說,“小心惹禍上身。”
“那倒是,反正咱們這幾天老實點,彆往槍口上撞就好。”沈繼亮說,“你不趕緊上床,坐著乾什麼,脫衣服啊。”
他說著,就伸出手,幫小梅去解衣服上的扣子。
小梅把頭一扭,忙道:“我自己來。”
沈繼亮已經把被子掀開了,說:“我給你暖熱了,趕緊進來。”
“還沒洗腳呢。”
“你進不進?”沈繼亮威脅道。
小梅沒有辦法,隻能依著他。
“我和你說,”沈繼亮摟著小梅躺在被窩裡,“繼軍一有事,就想不起來讓我還錢了。所以我高興啊。”
“繼軍?”小梅聽了微微一滯,“你什麼意思,繼軍回來了?”
“是,今天回來了,還說要結婚,我告訴你,你想破腦袋都不知道他對象是誰,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哈哈哈,我給你說吧,他對象是鳳霞,就咱爸的徒弟……”
“哎呦!”小梅突然□□一聲。
沈繼亮趕緊看過去,見她捂著嘴,忙問:“怎麼了這是。”
小梅疼得臉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搖著頭。
沈繼亮著急翻個身,麵對著小梅,連連問:“到底怎麼了?”
小梅半天才緩過來勁,慢慢張開嘴巴,沈繼亮就看見,她嘴角已經滲出了血來。
“這是把什麼咬流血了?”沈繼亮覺得不可思議,“舌頭嗎?你著什麼急啊,怎麼就咬到舌頭了,彆動,我去拿水,給你漱口……”
*
褚鳳霞帶著許童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
崔毓秀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喝茶,一邊喝一邊聽著電視機裡的響聲。她開著電視隻為了聽個響,眼睛一直看著的是手裡的借條。
“童童回來了!”崔毓秀把借條放到桌上,站起來去抱許童。
許童困得直打哈欠,可是還是有一肚子的話要給崔毓秀說。
崔毓秀幫許童脫外衣,一邊脫就聽見許童不停道:“姥姥,你見過剛出生的小孩嗎?對,你肯定見過,我媽媽我舅舅還有我……姥姥,你知道新生多可愛嗎?他的臉粉嘟嘟地,肉乎乎地,他包在一個被子裡,不知道為什麼,要把他包起來。可惜我從我看見他,他就沒睜開過眼,一直在睡覺。我媽媽他們在旁邊說話,他也聽不見一樣,閉著眼睛呼呼大睡……”
崔毓秀把許童的外套脫掉了,遞給站在一旁等著的褚鳳霞。褚鳳霞接過來,把外套掛好,解釋說:“新生就是曉卉的兒子。”
“這名字挺好。”崔毓秀看著褚鳳霞,試探問:“紀新生?”
“嗯。”褚鳳霞點頭,“紀新生。”
“不錯不錯。”崔毓秀拉著許童問,“你要不要喝水?姥姥喝茶呢,給你嘗一口?”
許童連忙搖頭,“我媽不讓我喝茶,說那是大人喝的。”
“那就喝白水吧。”崔毓秀說著就給許童倒了一杯水,囑咐道:“你慢慢喝,彆喝急了。”
崔毓秀轉頭又告訴鳳霞:“繼軍打來電話了,讓我告訴你一聲,他回來了。”
“是嗎!”褚鳳霞立刻拿起身旁的電話,可一看時間,又把電話放下了。已經很晚了,萬一睡了,又要被吵醒。
看見褚鳳霞著急的模樣,崔毓秀就說:“繼軍說了,明天去廠子找你。”
“好吧。”褚鳳霞說,“那我還是不打了,估計得睡了。”
崔毓秀見許童已經把水喝完了,又帶他去洗漱刷牙,一切都完成後,便讓許童趕緊去睡,“明天還要上學呢。”
許童一直在感歎小孩子可真可愛,那麼小一丁點,還要褚鳳霞帶他再去看新生。
褚鳳霞答應了,讓許童乖乖上床睡覺。被子都蓋好掖好,臥室門關上,褚鳳霞才從裡麵出來。
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道:“一直在說話,渴死我了。那小家夥特彆可愛,和曉卉長的特彆像。”
“一開始曉卉她媽還想瞞著呢。”崔毓秀說,“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生怕我提起曉卉的事,讓街坊鄰居都知道曉卉回來了。現在也不瞞著了,孩子一回來,天天哭鬨的,整個院兒的人都知道了。”
“沒什麼可瞞的,回來就回來了。”褚鳳霞說。
“醫生怎麼說,已經和正常孩子一樣,健康了?”
“一個月後還要去複查。”褚鳳霞道,“不過應該是沒什麼事了。”
“這就是萬幸。”崔老師感歎道:“人的麵子有多重要啊,我覺得沒什麼。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才好。”
褚鳳霞已經瞥見了桌上的借條,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寫了一些字,最下麵的落款倒是清晰可見,褚家貴。
褚鳳霞問:“這是家貴的借條?”
“是。”崔毓秀喃喃道:“不給他辦婚禮也不行啊。我也是要逼他一逼,讓他趕緊長大,趕緊成熟起來。都要結婚了,一點擔當都沒有可怎麼行。”
“錢夠嗎?”褚鳳霞問,“我這裡還能再緊出來一點。”
“不用,我都說了,你和你大姐誰也不許出一分錢。”崔毓秀道,“我自己有攢著。這麼多年了,就為了這一天呢。”
“那三金什麼的,還是家貴買?”
“他哪有什麼錢啊。”崔毓秀道,“都是我去買。不過婚宴還好一些,畢竟大家來吃飯,也都隨禮金的,我算了算,差不多,禮金錢夠交宴席錢的。”
褚鳳霞點點頭,“那是不是要儘快帶君歌去買東西了?”
“周日去吧。”崔毓秀說,“我和家貴說了,他一高興,就跑了,肯定是找君歌去了。他們結婚我是真的放不下心,跟毛孩子一樣。懂什麼過日子啊。”
“慢慢就懂了。”褚鳳霞說,“一旦過起日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