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貴給家裡打了電話, 張光慶接的,接完之後給崔毓秀轉達了一下,崔毓秀點頭, 自己早就猜到了, 君歌不回家, 褚家貴遲早也是要跟著去的。
崔毓秀就在想,所以養兒子到底有什麼用?
就像眼前的張光慶,也是跟著老婆, 老婆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如今有了女兒, 就徹底被兩個女人綁住了。
崔毓秀就沒見過這麼疼女兒的父親,張光慶都不是表麵上喜歡小茉莉, 那是疼到骨子裡的。
且不說所有的尿布都是自己洗的,每次小茉莉拉屎尿尿後,褚鳳蘭都嫌棄地隻捏鼻子, 轉過頭就不想理, 然後就喊張光慶。
張光慶像一直鵪鶉一樣,聽到喊聲,立刻放下手裡的活,就撲棱著翅膀飛過來。
他還沒進門就會說,是我女兒拉屎了?一聞就知道!
褚鳳蘭無語看著他問, 香不香?他一邊給小茉莉換尿布一邊說香。惡心的褚鳳蘭都要吐了。
兩個人每次都要來類似這樣的靈魂互問,樂此不疲。小茉莉也是,夾在兩人中間時,聽著他們說話,也就不哭不鬨了。
崔毓秀就沒見過這樣做爸爸的,她印象裡的父親包括褚念之, 不管多喜歡孩子,也不會如此親密。他們總是保持著封建舊家長所謂的威嚴,不願意多靠近孩子,也不會和孩子親密無間。但如今看到張光慶這樣,崔毓秀都覺得自己真的是活得夠久了,什麼都能見識到。
今天褚鳳蘭的同事和朋友來了一撥,都是知道生了孩子,來看鳳蘭和小茉莉的。他們看完走了之後,褚鳳蘭還說,實驗小學的老師是不是也該來了,崔老師的同事也就是張光慶的同事,應該都會來看小茉莉。
誰知道褚鳳蘭剛說完第二天,大家就都真的來了。
和崔老師關係好的老師先來的,大多都是年齡大一些的。來了之後先是看了小茉莉,然後又和崔老師聊了許久。上午送走他們,十點多的時候,來的便是張光慶關係好的,年輕老師。
褚鳳蘭大多也都見過,畢竟就住在實驗小學的家屬院,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隻是後麵來的新老師她就不怎麼熟了,唯一一個麵熟一些的,便是站在人群中最後排,看著她微笑的薑冷荷。
褚鳳蘭抬眼看大家的時候,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小茉莉身上,隻有薑冷荷在看著自己。
她抬起眼睛,正好和薑冷荷目光相接,薑冷荷對她微微笑了一下。
褚鳳蘭就覺得這人極其眼熟,可是姓什麼來著?
一秒後褚鳳蘭決定不去想了,因為這個女人的目光讓她覺得寒冷。
她不太喜歡這個女人,彆人都在看小茉莉,獨獨她盯著自己不放。
褚鳳蘭就在心裡想,估計是沒有見過月子裡還這麼漂亮的女人,就讓她看去吧,反正又不會少幾兩肉。
在自信這個層麵上,沒有什麼人能強得過褚鳳蘭。
所以在她毫不介意的垂眼看小茉莉時,換成了薑冷荷倒吸一口涼氣。
薑冷荷不明白,怎麼會有褚鳳蘭這樣的人。
她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張光慶身邊的任何女人。在她的眼裡,異性都是空氣。她從來沒有防備,但不是傻到沒有防備,而是根本不屑得去防備。
好像是整個地球上的女人,都不值得她防備一樣。
薑冷荷不知道褚鳳蘭是怎麼才能養成這樣的自信的。這種自信,讓薑冷荷覺得害怕,又有些膽怯,又覺得自己做得一切好像都毫無意義。
就像她的眼神,她看褚鳳蘭的眼神,是自己對著鏡子練過無數次的眼神,她希望褚鳳蘭從這種眼神中能接受到一些信息,一些她薑冷荷想傳遞的信息。
可是在她練了那麼久之後,看向褚鳳蘭時,褚鳳蘭就隻是淡漠地垂下了眼睛。
薑冷荷的力氣,再一次像是捶打在棉花上。那種無力感,瞬間充斥到薑冷荷所有的細胞裡。
她隻能和大家一樣,看向小茉莉。
小茉莉睡得正香,閉著眼睛,看不出像誰,但是皮膚能看出來,像極了褚鳳蘭。那麼白。
大家都誇了一遍小茉莉,又誇褚鳳蘭,說見過這麼多坐月子的,褚鳳蘭是大家見過狀態最好的。
這說著話,就聞到了一股味道。
小茉莉躺在天藍色的抱被裡,緊緊皺著眉,嘴巴微微往兩邊扯,然後越扯越長。
褚鳳蘭看了一眼,就知道,小茉莉又開始了。
她便喊:“光慶,張光慶。”
張光慶正在外麵給大家切水果,聽到叫他,立刻鵪鶉一般跑了過來,進來一看小茉莉的表情,就笑了:“我閨女又拉屎了,大家在外麵坐吧,我剛剛切了水果。”
大家嘴上說著沒事,可是還是一哄而散。因為小茉莉拉的屎和她的嗓門一樣,讓人難以置信。
大家出去吃水果,然後拿眼睛往裡瞧。
剛剛任誰都看見了,褚鳳蘭捏著鼻子在那裡喊張光慶進來。自己壓根沒有想去收拾的意思。
張光慶呢,也在臥室等著沒出來。
大家往裡看了一眼,就見張光慶乖乖站在一旁,等著他的小茉莉拉完。
張光慶順手從床上拿了一塊尿布,想也沒想就抱在懷裡,給他姑娘先暖著,然後對褚鳳蘭說:“你的蘋果也蒸好了,出去吃吧。”
褚鳳蘭哦一聲,從床上爬下來,捏著鼻子走到門口,才肯放下。
坐在外麵老師見她出來了,大家都相視一笑,然後叫褚鳳蘭趕緊過來。
褚鳳蘭吃的是蒸過的蘋果,一塊一塊削好的,還有幾瓣橘子,都是蒸過的,熱乎乎,拿著勺子一點點吃。
其中有個老師便對褚鳳蘭說:“張老師這幾天在家,真的什麼都乾哈。”
褚鳳蘭一點都不隱瞞張老師的勤勞,指指院子裡飄揚的彩旗,對大家說:“那些尿布都是張老師洗的。每天都要洗兩大盆子。”
“我看換尿布也會啊。”另一個老師說。
“比我換的好。”褚鳳蘭實話實說:“他總嫌我不細心,力氣大,怕弄疼他閨女。一開始我也換,可是他跟監工一樣,在旁邊瞅著,我就不願意乾了,都給他去換好了。”
大家便笑了,沒想到體育老師張光慶還有這一麵。
大家笑的到時候,隻有薑冷荷沒有笑。
她也沒吃水果,隻是坐在一邊,聽大家簇擁著褚鳳蘭說話。
褚鳳蘭抬眼又看見了她,便立刻道:“快吃水果吧。”
薑冷荷微微一笑:“我也不太能吃水果,總覺得太涼。”
“這天還涼?”褚鳳蘭驚訝道:“如果不是坐月子,我都要吃冰激淩了。現在吃個水果,還要吃蒸過的,真的難吃死了。”
薑冷荷不說話了,隻是笑了笑。
臥室裡的小茉莉已經拉完了,拉完後繼續睡,張光慶又洗又擦又換尿布的,自己搞完一切,把小茉莉收拾妥當後,捏著尿布就往外麵走。
拉過屎的尿布要立刻洗,否則就洗不乾淨了。
褚鳳蘭也不想他當著那麼多同事的麵洗尿布,可是張光慶習慣了,拿著就去洗了,完全忘了大家還在客廳就著小茉莉的屎味吃水果。
等他洗得差不多了,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看到有人正站在自己麵前。
是薑冷荷。
薑冷荷微笑看著張光慶,道:“張老師,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一麵。”
張光慶笑了笑:“自己閨女的尿布,應該我洗。”
薑冷荷便點點頭,然後看向客廳。
客廳的門敞著,大家坐在客廳裡圍著褚鳳蘭說話。
都看到薑冷荷出來了,可是誰都沒當回事。至於褚鳳蘭,更是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
薑冷荷便道:“小茉莉的媽媽和彆的女人不一樣。”
張光慶一時間沒明白是什麼意思,便接口驕傲道:“是,她就是和彆人不一樣。還沒出月子,臉也不怎麼洗,就比很多人都好看。”
薑冷荷沒想到自己原本的一句吐槽,到了張光慶這裡,竟成了其他意思。
薑冷荷皺了皺眉,決定不再和張光慶繞圈子,便要直奔主題。
誰知道,卻是張光慶先開的口。
他把尿布搭在晾衣繩上,對薑冷荷說:“薑老師,你那件事,我沒有問我爸。其實我從來不接這樣的事,我爸是我爸,我是我,而且他也已經退休了。就算我去說,他也不會為了一個陌生人開這樣的口。”
薑冷荷壓根沒想到張光慶就這麼自然把自己歸到陌生人那一類了。
她微微一滯,然後聽見張光慶繼續說:“我聽說這次是要考試決定的,薑老師不妨把心思放在考試上,我覺得這個考試還是很公平的。還有就是,如果這次沒有編製,繼續在實驗小學待著,還不如去其他學校有編製的地方。其實實驗小學也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好。學生嘛,在哪裡都是教,咱們老師就是教書育人,隻要有學生,就夠了。你說呢薑老師?”
張光慶這番話先是把薑冷荷歸到陌生人那一類,撇開了自己和她的關係,然後又挑明了薑冷荷是不是太過虛榮,一門心思的找最好的學校工作,從來沒有想過作為老師,你最應該做的是什麼,是教書育人,而不是一些有的沒的虛榮。
薑冷荷被這些話刺得麵紅耳赤,她微微咬著下唇,卻無力反擊。
張光慶把尿布曬好了,便對薑老師道:“薑老師,去屋裡坐吧。”
薑冷荷沒有回話,但是也沒動,半天才道:“我在外麵透透氣。”
張光慶便笑了,好像剛剛的事沒有發生一般,他笑道:“我閨女拉的太臭了是不是,你沒聽過她哭,她哭起來,才是震天響。”
張光慶說著小茉莉,又有意無意的在他和薑冷荷之間畫了一條線。
薑冷荷知道,那是一條自己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褚鳳蘭吃完了水果,其他人也都說完聊完了,準備要告辭。站起來才發現薑冷荷自己在外麵站著。
褚鳳蘭和張光慶兩人肩並肩一起送大家回去,目送他們離開後,張光慶就趕緊往臥室裡跑。
褚鳳蘭在後麵慢悠悠地走,念叨著:“跑那麼快乾什麼!”
張光慶便說:“臥室沒人,我怕我閨女掉下來了。”
裡麵的崔毓秀便說話了,“這個光慶,她還不會翻身,怎麼會掉下來?”
張光慶腳步急停,抓抓腦袋鬱悶道:“是哈。她還不會翻身。”
褚鳳蘭在後麵默默搖頭,氣個半死,心想:這二傻子!
*
沈懷強趁著沈繼軍來食品廠接褚鳳霞的工夫,把他媽要兩人周日回家一趟的事說了。可沈繼軍說周日他有安排,不能隻他們兩個回家了,想著定在五一勞動節結婚,那兩家就要儘快見麵。不如定在周日,兩家聚一下,也見個麵。
沈懷強覺得這個主意好,畢竟時間有限,還是越快越好,不好再拖下去。兩家家長見一麵,把事情推進一下,就可以往下進一步了。
誰知道沈繼軍說自己已經把喜宴都定好了,菜單周日的時候也會拿來,再一起斟酌一下。
沈懷強嚇一跳,怎麼會這麼快,喜宴都定好了桌,又問沈繼軍怎麼知道大概會有多少人來。
沈繼軍便道他二哥剛結過啊,一問桌數不就知道了。再加上自己的朋友。而鳳霞那邊,也是因為家貴剛剛結過婚,也是有數的。
沈懷強這才明白。
周日轉眼就到,沈繼軍在朋友的飯店定了一桌,上的菜也是結婚那天的菜色,先讓大家試一試,不滿意再調。
張夢蘭今天穿的是褚鳳霞給她買的羊毛衫。
都這個時候了,再穿羊毛衫,的確是熱的。可是張夢蘭沒有其他能穿出來的衣服,而且老天爺很給她麵子,在她猶豫著能不能穿這件的時候,昨天晚上突然降溫,下了一夜的雨,今早起來,氣溫又跌到了很低,她便理直氣壯地穿上了這件橙色的羊毛衫。
和親家相見,張夢蘭知道,氣勢絕對不能弱。
這是一次見麵,也是一次博弈。
沈懷強就很簡單了,隨便穿了一件襯衣,外麵加了一件外套就出門了。沈繼明和沈繼亮作為沈繼軍的哥哥,也肯定是要參加的,唯一一個便是小梅,她這次是真的出差了,已經去了三天,周日無法趕回來。
不過也算是正好,因為這次如果想裝不認識,就要和好幾個人裝不認識,稍不留心就會被拆穿。
沈繼軍已經換了短袖。他和彆人的季節總是不一樣。彆人穿冬裝的時候,他是春裝。彆人穿春裝的時候他總是夏裝,彆人夏裝的時候,對,他在家具廠乾活時,都是光著上身的。
可是沈繼軍也是個體麵人,知道什麼時候穿什麼衣服。今天雖然穿了短袖,但是不是平時常穿的汗衫,而是一件襯衣式短袖,乳白色,十分簡約但是剪裁很好,穿在沈繼軍身上,會讓人移不開目光,想好好探究一番,這人是怎麼做到能把這麼簡單的衣服,穿的如此好看的。
沈家一家先到了飯店,張夢蘭一進來才知道,原來這裡裝修的這麼氣派。
沈繼明走在最後麵,他很少出入這樣的場合,有些拘束。
沈繼軍在門口遇到朋友,說了一會兒的話,便追上來。看見他大哥的拘束,立刻走過去,和沈繼明一起走,對沈繼明說:“大哥,這是我朋友開的,裡麵的人也都是熟人。”
沈繼明便點點頭,有些放鬆了,說:“是嗎?”
“嗯,彆看裝修的這麼好,消費並不高。”沈繼軍繼續道:“一會兒你試試菜,不合適的就和我說。你是大哥,咱們家好多事還得靠你。”
沈繼明的肩頭逐漸放鬆了,腰杆的挺直了一些,連忙對沈繼軍說:“你放心。”
“還有煙酒,大哥你知道我不抽煙,對酒也沒興趣。我知道你愛琢磨這些,等哪天你有空,還得麻煩你給我跑一趟,我朋友那裡批發煙酒,但是我不知道要用什麼好。”
沈繼明立刻說:“那行啊,煙酒的事我在行。”
“我就知道,還得是大哥。”沈繼軍道。
沈繼軍一來,他的朋友兼飯店老板就跑出來接待了。也是王鵬的朋友,後來入股了沈繼軍的貿易公司,所以兩人經常見麵,已經十分熟悉。
引著一家來到包間,張夢蘭跟做夢一樣,看著天花板上的大吊燈,隻覺得異常晃眼。
她轉頭對沈繼軍說:“繼軍,這燈那麼大,得花多少電費啊,關了吧。”
沈繼軍便連忙說:“電費不需要咱們掏錢。”
張夢蘭哦了一聲:“那還是開著吧。”
又看見穿著相同工作服的女孩子進來服務,張夢蘭便轉頭對沈懷強說:“這女孩一個個仙女一樣,個頭也那麼高,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
沈懷強連忙說:“你趕緊看,一會兒親家來了,你就彆這樣了。”
張夢蘭翻了個白眼道:“還用你說?”
沒多久,褚鳳霞便帶著自己一家也到了。
崔毓秀這次沒有故意讓對方等,但是也是卡著時間來的。鳳蘭因為坐月子沒辦法來,張光慶要在家裡給她做飯一樣不能到場。來的除了鳳霞之外,還有便是褚家貴和姚君歌了。
姚君歌是經常出入這種場合的,倒是見多不怪,隻是驚訝原來還有這樣的地方自己沒來過。崔老師是個看破萬物的人,這種流於表麵的浮誇,對她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於是一家人就這麼大大方方進來了,目不斜視的。
這就讓張夢蘭又有些自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