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機器每天都要擦。”劉玉鳳說,“咱們廠上班時間是八點整。可是這隻限於其他人,咱們後勤的,都要提前到。這樣才能保證在八點前,把清掃工作全部完成。”
馬花去擰了一塊抹布,回頭看向劉玉鳳,小小賭氣道:“那幾點到啊,得有個時間吧。”
“我自己乾這些的話,我都是七點半到。”劉玉鳳說,“但是你們來了之後,咱們人手就多了,可以再晚一會兒,每天七點四十五到工廠,你們覺得怎麼樣?”
王淑婉立刻在一旁說:“玉鳳姐,我幾點到都可以的。”
馬花就沒話說了,隻是拿著抹布在機器上慢慢擦:“行吧。”
“那我就分一下,大家各自乾自己那一塊,也不會存在有人偷懶什麼的。”劉玉鳳說,“這樣,淑婉你就負責掃地拖地,外加褚經理的辦公室衛生。馬姐,你負責廠房的桌子、機器等擦拭,還有廚房衛生。這樣分開,好不好?”
馬花微微一滯,這擦桌子機器什麼的都是小事,可是廚房那一攤子不好搞,廚房多臟亂啊。就覺得劉玉鳳是在故意針對自己,故意給了自己一些不好乾的活。
可是劉玉鳳後麵的話,又徹底堵住了馬花的嘴。
“我覺得淑婉年齡太小,估計沒怎麼做過飯。馬姐,你年齡稍長一些,乾事也穩妥,所以我就想著,讓你負責廚房那一攤子,你覺得怎麼樣?”
馬花隻能說好,她擦著機器,突然想到什麼,就問:“那你呢?”
劉玉鳳手裡的活一停,看了馬花一眼,解釋道:“以前都是我乾完這些再去買菜什麼的。因為中午大家要在工廠吃飯不是?每次去,菜市場的菜都不好了,因為去的晚。從明天開始,你們負責衛生,我就能早早去菜市場了。我買完菜再來。”
“行,玉鳳姐,你忙你的,這些活都簡單,我和馬姐能乾得好。”
劉玉鳳對王淑婉笑了笑,說:“對了,一會兒你跟我去一趟褚經理的辦公室。她那裡有一些東西是絕對不能動的。一會兒我給你交代一下。還有就是,工廠的電話,一般都是各個訂貨點打來的,或者小賣部打來的。大家儘量不要去接。電話很重要,說錯了,就會出現問題。褚經理在的話,所有電話都是褚經理接的,如果褚經理不在,大家可以找我,或者沈師傅,都可以。”
言談話語之外,劉玉鳳已經把自己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位置,她以馬花和王淑婉的直屬領導自居,更把自己放在和沈懷強相等的位置上,這話說出來,王淑婉一個小朋友連連點頭,可是卻引來馬花的不滿。
她來的時候問過褚鳳霞,褚鳳霞明確告訴她,工廠一個大師傅,就是沈懷強。其他的人都沒有提,當然就包括這個劉玉鳳。
在馬花看來,劉玉鳳隻不過和她一樣,是工廠裡做最簡單工作的一個人。因為管生產的大師傅,那是無可替代的,可是打掃衛生、買菜做飯的,在外麵隨便撈一個就能做。她如今能這樣,無非是借了褚鳳霞大嫂的名頭,否則,和自己又有什麼不同?
馬花便笑問:“玉鳳,你是劉紅的侄女,對不對?”
劉玉鳳微微一滯,繼而道:“是。”
“我和你姑姑很熟。你姑姑進廠晚,我又是年年先進,你姑姑還在我手底下……”
“淑婉,你地掃完了是吧。”劉玉鳳沒等馬花說完,便開了口,堵住了她後麵的話,“那你跟我來吧,我給你說說褚經理的辦公室,然後我得趕緊去買菜了,一會兒去晚了又沒什麼好菜了。”
劉玉鳳說完,轉頭看了馬花一眼,然後抱歉對她笑了笑。
這一來一去,兩人之間就算是有了罅隙,馬花一上午也沒和劉玉鳳說話,劉玉鳳隻是分配什麼工作的時候,會集中和兩人說,私下裡也沒有和馬花再多說一句。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都等著沈懷強先去盛菜,等沈懷強盛完了,才去盛自己的。
沈繼明盛完菜後,端著飯盒就走到了劉玉鳳身邊。
他先是看了在一起吃飯的馬花和王淑婉一眼,然後問劉玉鳳:“怎麼了,今天上午氣氛不是太對啊。”
劉玉鳳拿著筷子,正在碗裡挑肉,挑出來幾塊,全夾進了沈繼明碗裡,然後問:“有嗎?我怎麼沒覺得?”
“那是我多想了?”沈繼明眼看著自己碗裡的肉越來越多,趕緊說:“行了,彆給我了。你自己也吃點。”
劉玉鳳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不了肥肉。小時候饞地去廚房偷肉吃,吃了一大塊涼肉,結果差點沒了半條命,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再也不吃肥肉了。”
“那我把肥的咬下來,你吃瘦肉,行不行?”沈繼明問。
劉玉鳳看著沈繼明笑:“那行吧,就給我兩塊就好,我瘦肉也不怎麼愛吃。”
沈繼明撿了碗裡最大的兩塊肉咬掉了肥肉,瘦的那些就夾給了劉玉鳳。
劉玉鳳吃了一塊,自嘲道:“這要是被彆人知道了,肯定得嘲笑我,都什麼家庭長大的,還不吃肉呢。”
沈繼明看她一眼:“所以你在家的時候,有肥肉,忍著惡心也要吃?就是怕咱媽看見了,說你什麼?”
“你後來不是偷偷替我吃了很多嘛。”劉玉鳳道:“這是富貴病,我這樣的人,哪裡能得?還是老實一點好。”
“什麼叫你這樣的人。”沈繼明憤憤道:“嫁給我了,以後就我護著你。咱們踏踏實實的乾,也能過上好日子。以後就隻買瘦肉,一點肥的都不要。”
劉玉鳳便笑了:“好啊,什麼時候?”
沈繼明就隨口一句話,沒想到劉玉鳳會如此反問,隻能道:“啊?”
“我問你,什麼時候過上好日子?”劉玉鳳繼續問。
“好好工作,一定會的。”沈繼明隻能這麼說。
“就你和我的工資?”劉玉鳳道:“彆說好日子,就想出來住,一套房子也買不起。”
沈繼明不說話了,低著頭吃飯。
劉玉鳳看他一眼,又道:“我知道你能乾,但是我們是不是也要想點彆的辦法,多賺點錢?先不說老三,就說老二,他之前和咱們差不多吧,不過你看他現在,穿的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都是那輛車給他賺的錢啊。你想想,你一半的股,每次都分多少錢。然後他們兩口是一分半的股至少,還有他們兩個的工資,再加上老二是司機,他開著車去乾點私活,誰能知道?豈不是燒著大家的油,賺了自己的錢?”
沈繼明聽到這裡,立刻問:“老二還開車做私活?”
“我就是這麼一說,我猜的。”劉玉鳳說,“我覺得應該不少,反正他是司機,大家又都沒時間盯著他乾了什麼。順路拉一趟貨什麼的,不就是分分鐘的事。錢不就進了自己的口袋?反正要是我開車,我就這麼乾。誰也不知道。”
沈繼明隻能道:“這樣不好吧。畢竟燒的油是要大家一起攤的。”
“什麼好不好的,錢到自己手裡才是本事。”劉玉鳳不滿瞪了沈繼明一眼,“要我說,你就是太老實了!要不然這瓜子廠,怎麼輪的上彆人開?”
沈繼明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看向劉玉鳳:“什麼意思啊你,什麼叫怎麼輪的上彆開?你的意思是?”
“不是嗎?”劉玉鳳道:“會炒瓜子的是咱爸和你,結果工廠是鳳霞開的,錢是人家賺的。”
“不是不是。”沈繼明說:“玉鳳,你可能不知道,一開始鳳霞就在食品廠上班。後來食品廠改革,她自己承包了炒貨車間,然後請了我爸去做大師傅。你搞錯了,咱們家一直都有瓜子攤,我一直在乾,隻不過現在小攤實在賺不來什麼錢,我才來這裡上班的。”
“我知道。”劉玉鳳說,“咱媽都和我說過了。是,鳳霞是近水樓台,她本來就在食品廠,有這個意識也有機器,但是後來,後來她自己開廠的時候,你和咱爸已經也自己開個工廠啊。對了,哪怕咱爸乾不了,你自己也可以啊。自己開廠自己賺錢,不比給彆人打工好一萬倍?”
沈繼明笑了笑:“你把開工廠說的太簡單了,就這裡頭的機器,還有工人的工資,我一樣也拿不出來,怎麼開廠?”
“我不要工資!”劉玉鳳脫口而出,目光灼灼看著沈繼明:“我不要工資,真的。你看吧,你管生產,我後勤完全可以。外出談生意有什麼難的,鳳霞能乾的,我都可以啊。不就是往小賣部、批發市場送貨嗎,咱們都乾得了的。”
沈繼明瞧向劉玉鳳:“你和我開玩笑吧。”
“我沒有!”劉玉鳳說,“我就是想,想多賺點錢,讓我們能有更好的生活而已。你看鳳霞,房子都買了多少了,還要再擴建廠房。這又招了兩個人,咱們都想象不了她能賺多少錢。就這麼說吧,以後老二靠跑車賺錢,搬出去了。人家老三,夫妻都能賺,就不說了。那咱們呢?就打一輩子的工?你看弟弟的臉色,我看妯娌的臉色,就這麼活一輩子?”
沈繼明手裡還端著碗,已經不說話了。
劉玉鳳看著他微微垂著頭,知道自己逼的很了,又有些於心不忍,隻能柔聲勸:“我就是這麼一說,你自己慢慢考慮。不著急反正,孩子出生還得小一年的時間。什麼都來得及。”
沈繼明被哄得頭昏腦漲,這一會兒聽見後麵的話,立即就清醒了,慌張問:“什麼意思?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孩子出生?”
沈繼明眼睛瞪得大大地,都要掉出來了,激動瞧著劉玉鳳。
劉玉鳳笑道:“看你激動的。我懷孕了。不過你彆說啊,我本來也沒想這麼早告訴你,誰知道話趕話說出來了。你先彆說,等三個月穩定了,再給家裡說。聽見沒有?”
沈繼明點頭如搗蒜:“聽見了聽見了,我不說不說。你懷孕了,太好了。啊,前幾天說吃不下飯,不舒服,是不是就是懷孕的原因。你不和家裡說,倒是和我說啊,我也瞞著?不是,你等等啊,我把這碗裡的肉都給你咬了,你把這些瘦肉全吃完。你彆說不吃,我看著你吃。不吃不行。”
沈繼明說著,已經開始從碗裡找肉,每一塊的肥肉都給咬掉了,然後全都撥到劉玉鳳的碗裡。
“明天我騎車帶你買菜,你不能自己去了以後。你就買你想吃的,什麼想吃,就買什麼。不吃肉,那咱買魚,對,你喜歡吃魚,買魚吃。明天中午我來做飯,我燒魚燒得可好了……”
*
褚鳳霞走的時候,把房間都收拾好了。崔毓秀住的是一間小臥室,但是朝陽,布置得也十分溫馨。
許童睡覺前照例來和崔毓秀說晚安,然後告訴崔毓秀,這間房以後要給妹妹住。
崔毓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問:“你媽懷孕了?”
許童撓撓小腦袋,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最後想了想說,應該沒有。
等著許童第二天去上課,崔毓秀把他送到學校,又去菜市場轉了一圈。回來的路上,突然想起姚君歌說的那家店,便去看了看。
可惜自己去早了,店員說要上午十點才開始有切塊蛋糕賣,現在正在製作。
崔毓秀便問自己能不能在外麵看一看,蛋糕是怎麼做的。
店員很大方的把她引到一邊的玻璃窗處,說坐這裡就能看到裡麵做蛋糕。
崔毓秀在店裡看了一會兒,裡麵的大師傅很明顯沒有被人這麼關注過,做蛋糕的時候,手指明顯在發抖,崔毓秀也就不好意思再看了,從蛋糕店出來,便直接回了家。
這周本來是老姐妹原定聚會的日子,崔毓秀回到家便給大家打了電話,說自己要帶小外孫,實在抽不出空去外麵玩一天。
接電話的是老姐妹裡的大姐大,每次聚會都是她來組織,對崔毓秀說這次你來不來,老王也一樣來不了,這次就不聚了。
崔毓秀連忙問了原因,大姐大便說老王心情不好,更年期,說自己出門也煩,乾什麼都煩,沒有心情參加。說自己不能從家裡出來,一出來,看見河就想跳,看見車,就想站在車前麵。
反正說著說著就哭了,很痛苦,時時刻刻都想去死。
這樣的情況,家裡人也不敢放她出來,女兒已經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盯著了。
大姐說完這個,十分關切地又問了崔毓秀的情況。
因為老王和崔毓秀的情況是一樣的,都沒有老伴。大姐就十分在意這件事,覺得崔老師可能也會走上這樣一條路。
雖然這種更年期的抑鬱和有沒有老伴並沒什麼關係,但是大家都覺得,一個老人自己在家,沒有傾訴的對象,孤孤獨獨的,更容易抑鬱。
這是一種關心,崔毓秀懂得對方的好意,可是她說出來的時候,倒是有些炫耀了。
“我這都沒事。大姐,你放心。”崔毓秀拿著電話說,“人還是要有個愛好,有個寄托,這樣就不會被情緒左右。像我,沒事喝喝咖啡,從一開始燒水拿起咖啡杯的時候,整個人心情都好得不得了。真的,這樣美的生活,怎麼會憂鬱呢。不會的。”
……
崔毓秀掛了電話後,嘴巴就饞了。
打開姚君歌讓她帶來的百寶箱,把裡麵的杯子勺子一個個取了出來,整齊擺在茶幾上。
然後去燒開水。
在用小勺盛咖啡粉的時候,崔毓秀還十分高興的對自己說,現在她也能兩勺咖啡粉一勺伴侶,而且不會失眠了。
至於這咖啡能有多好喝,崔毓秀並沒有那麼覺得,隻是在這個過程中,崔毓秀會覺得很放鬆,很舒服。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是從沒有有過的感受。
崔毓秀打開電視,找到了自己常看的頻道,然後拿著好看的咖啡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等著快到時間了,崔毓秀穿戴整齊,去接許童。
在門口站著等許童放學的時候,很多老師都認出了崔毓秀,紛紛朝她揮手。
崔毓秀看著大家報以微笑,許童背著書包跑向崔毓秀時,拉著崔毓秀的手說:“姥姥,你來接我,我可開心了。”
“為什麼?”崔毓秀問。
“站隊的時候,就有老師看見你了。說那不是崔老師嗎,崔老師的狀態可真好,怎麼退休後看著更年輕了……”
許童說完,瞧了一眼崔毓秀,“姥姥,你就是看著彆其他同學的姥姥年輕,你比大寶的奶奶就年輕很多很多。”
崔老師笑了,“那自然,大寶的奶奶比我大六歲呢。”
兩人說著話往家走,許童回到家看見茶幾上的咖啡杯和咖啡,一整套的東西,讓他大開眼界。
許童也不去寫作業了,乾脆蹲在那裡研究起這些瓶瓶罐罐的妙用。
他十分好奇,不停問崔毓秀這個是做什麼的那個是做什麼的。
崔毓秀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在這裡沒有看見什麼好看的杯子之類的。
“你媽沒在家喝過咖啡嗎?”崔毓秀問。
許童立刻搖頭:“我媽不喜歡咖啡。”
“那你媽也不喝茶?”
“沒見過。”許童說。
崔毓秀點點頭,又歎了一口氣:“你媽實在是太忙了。估計在家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不過你沈叔叔呢,他不是喜歡喝茶?”
“家裡沒有。”許童想了想說,“估計都在他公司呢。”
“都是大忙人。”崔毓秀道,“忙得都不會生活了。這樣不好,等你媽回來,我得給她上上課。錢是賺不完的,工作也是做不完的,要會生活。這一點,你媽得向你舅媽學習,你舅媽在任何方麵都不會虧待自己。姥姥這喝咖啡就是跟你舅媽學的。”
許童沒聽明白,問道:“那姥姥,喝咖啡就是會生活嗎?”
“那倒不是。喝茶喝咖啡讀書等等,都應該是個人愛好。一個會生活的人,一定會在自己有限的時間裡,找一個空閒,讓自己慢下來。慢下來去感受自己,感受天氣,感受生活,不管她做什麼,喝茶也好,哪怕是去做飯也好。”
“做飯?”許童驚奇問:“做飯也行?”
這個崔老師就不了解了,想了想說:“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估計也應該有把做飯當成自己愛好的人。”
“那我的愛好是打籃球。”許童立刻說。
“那我的愛好就是買東西了!”
門外的聲音傳了進來,許童聽見了,立刻道:“好像是舅媽,是舅媽來了!”
許童話音剛落,姚君歌手裡提著一個紙袋就進來了,笑著對崔毓秀說:“媽,我下班去買麵包,等麵包的時候,店員說今天一個十分洋氣的老太太去店裡買切塊蛋糕了,要看蛋糕怎麼做,坐在玻璃窗前看的時候,大師傅都緊張地不會做蛋糕了。我就想著,這洋氣的老太太,是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