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逸道:“無名姑娘既然來了這裡,我便當你是攬月宗一員,有問題但說無妨。”
作為攬月宗大師兄、年輕一輩中最有名的劍修之一,他與容瀟身份地位相差無幾,容瀟忽然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你覺得劍是什麼?修行到一定程度便可以拋卻的東西麼?”
“非也。”賀逸搖頭,不帶一絲猶豫,“於我而言,劍代表強者。”
容瀟問:“何意?”
賀逸緩緩道:“修仙之人不管選擇什麼道路,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以爬到旁人不可企及的高處。我能站在這裡與姑娘對話,正是因為我先前已經擊敗了那些弱於我的人,劍隻是讓我變強的武器,我從不會考慮這種問題。若出劍前還要猶豫再三,豈不是平白錯失了先機?”
“——姑娘覺得呢?”
容瀟握劍的手緊了緊,掌心感受到劍柄複雜的紋路,讓她有些陌生——這把劍是她臨時搶了彆人的,並不是她熟悉到骨子裡的無名劍。
她其實也從未考慮過這種問題,她的所思所想,比賀逸更為簡單。
所謂強者,實力,羈絆,都是持劍的人後來為它附加上的,劍本身就在那裡,無論你是否拿起它,是否出鞘,它都不曾變過。
它自烈火中千錘萬鑿而來,經曆過時間與鮮血的洗練,千帆過儘,唯有最純粹最本真的劍意留了下來。
“劍就是劍。”
——棋盤上輕輕叩下一枚黑子,持棋人微微垂著眼,纖長乾淨的手指在黑子襯托下更加白皙。
“道就是道。”
方言修聚精會神地觀察麵前的棋盤,對於開陽的問題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隻會機械性地掉書袋:“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那麼多哲人先賢都參不透道的真諦,您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些太超前了?”
不行,這一步怎麼走都是輸。
太丟人了,他一個現代人教古代的老頭子下五子棋,居然沒下過對方。
自從算了那一卦後,開陽看他的目光滿是慈愛,就像是班主任在看班裡最有希望考上清北的學生。
……所以開陽和這個班主任的設定過不去了是吧?
開陽繼續提問:“那天道呢?”
方言修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尋思著要不要裝病跑路,敷衍地說:“天道就是天道。”
開陽落下一子,五枚白子連成一條直線。
方言修又輸了。
“按照小友所說,天道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是再虛無縹緲不過的東西……”開陽頓了頓,隨即話音一轉,“那你,我,七星殿,乃至所有踏上修仙之路的人,又為何窮儘畢生心力去追求天道呢?”
方言修擺爛:“因為閒的。”
開陽卻偏要問到底。
……真的很討厭一些沒有邊界感的長輩。
“我吧,其實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跟你們這裡完全不是一個體係……所以來了之後,我總覺得,所有人和事都不怎麼真實,就算現在前輩與我下棋與我對話,我依然覺得我好像處在一場大夢之中。”
方言修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也不好說,可能我原來所在的地方才是大夢一場。我因為身體原因休學過很長一段時間,不像彆人那樣受過完成的教育,這些哲學問題對我來說太難了。我就是得過且過,能活就活,活不下去了就算算自己什麼時候死……僅此而已。”
命運洪流之下無人能獨善其身,大部分人光是活著就已經心力交瘁了,哪有閒工夫去探討什麼天道呢。
他說了這麼多,不免有些口乾舌燥,便伸手去拿茶壺,卻發現茶壺已經空了。
開陽的徒弟洛菁及時送來了一壺新茶。
方言修輕聲道謝,就在這時,洛菁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該如何形容她的眼神呢。
明明是妙齡少女,眼中卻帶著閱儘世事的滄桑,無半分波動,一如她沉默寡言的性格,和大小姐的明豔張揚完全是兩個極端。
但其中還夾雜著彆的什麼東西……硬要找個詞來形容的話,便是揮之不去的宿命感。
這種宿命感在方言修心頭揮之不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急切地起身,拉住了洛菁的袖子:
“你以前,是不是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