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又是一聲陛下,桌麵的燭火闌珊微晃,宋吟用餘光去看周圍左相的反應,什麼都看不見,還被外麵的人催了第三回。
他等的時間一長,左相便察覺到了,微微垂首:“臣去開?”
宋吟不清楚左相知道多少,也不清楚左相知不知道他和外麵的人有勾當,他硬著頭皮:“開吧,是我叫來的人,我找他有事。”
左相看了眼強撐著的小皇帝,很體麵地把抽屜合了回去,又在宋吟的目光中走去門口,一把拉開了門。
門一開,宋吟看到了兩個人,先是看到剛才出聲的寡嫂,再是看到寡嫂旁邊等候著的一個男人。
【沈少聿,你的右相,隻年長你兩歲,他一年前被先皇撿到,被當做心腹從小培養,沈少聿最初出現在你父皇身邊的時候,你嫌他身上氣質寒酸,朝他扔了一個發餿的饅頭,你父親看見上來嚴厲喝止了你,你不滿對你向來和善的父親態度這麼不好,盛怒之下覺得都是沈少聿的錯。】
【先皇死後,你必要時重用他,叫他幫你做事,不必要時你就罵他是流浪狗,還踩著他的肩膀射過箭,你還說流浪狗在外麵流浪太久,身上臟東西肯定很多,所以你從來都不碰沈少聿,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也會馬上拿帕子擦乾淨。】
【沈少聿因為先皇對他有恩,所以一直對你百般隱忍,但也有耐心用儘的時候,起義軍殺進養心殿的那一天他沒有阻止,甚至放了他們進來,你逃到小林子裡後,沈少聿第一個發現了你的所在地,他找到你,挑了你兩個胳膊的手筋。】
宋吟聽著係統小助手的提示,嘴角微微一抽。
門口的男人看著不是很可怕,原來這麼殘暴?
【右邊的是沈少聿的寡嫂蘭濯池,他兩天前被你硬留在了皇宮。】
宋吟不著痕跡,把目光瞥向門口的蘭濯池。
於膠憐被從水裡撈上來以後,特意叫了腿腳跑得快的太監去叫蘭濯池,蘭濯池被於膠憐安排在了養心殿後麵一間廢棄的柴房裡,當時他剛換好衣服要睡下,被於膠憐叫來的人催著從床上起來,連衣服都沒換好就趕到了養心殿。
蘭濯池頭發沒梳,還穿著不太適合見人的裡衣,腰帶也沒係,是倉倉促促中來的養心殿,可他控製力極強,眉間沒露出一分生氣。
宋吟換位思考,大晚上不能睡覺被人叫來行歡,就是他也心情好不了,他腦子裡正思考著怎麼扯謊,就見麵前的蘭濯池俯了俯身,直白道:“陛下,剛才那位公公說你有要緊事找我,所以我來了,但在此之前我想問,陛下叫我來是為了私事還是公事?”
宋吟向後退了一步,坐到床榻上,他不是累了想坐,是被嚇得膝蓋撐不住。
他沒想到蘭濯池當著他兩個丞相的麵也這麼直白,彆的就不說了,他的小叔子沈少聿還在,他這麼說,不就讓沈少聿窺見皇上對自己有齷齪心思了嗎?
不過蘭濯池也沒那麼表裡如一,宋吟記得係統小助手給他的簡介裡,蘭濯池最後還是和於膠
憐搞上了,並且次數非一般人的頻繁,兩人都是膽大的,狼狽為奸,在小叔子麵前沒少搞過。
宋吟目光鬆散地望了望門口的沈少聿,男人神色很正常,沒什麼不對,好像沒從那句問話裡看出什麼肮臟來。
宋吟手指縮了縮,摸緊湯婆子,故作驚訝:“當然是公事,你是右相的親人,朕就算有私事也會通過右相告訴你,不會大晚上還專程叫你跑這麼一趟。其實原本今天也不會叫你,就是朕遇到了怪事,想找你打聽點消息。”
他說完這話,很清楚地看到蘭濯池臉上劃過的一絲嘲意,很快平複了,他應該是把宋吟的話當成了某種以進為退的手段,所以並沒有在意。
宋吟假裝沒看見,揚了揚脖子吩咐:“外麵冷,都先進來,把門關上。”
沈少聿跟著蘭濯池進來了,他叫了一聲陛下,隨後便安安分分低下頭站到離宋吟很遠的桌子旁,用目光丈量,他和宋吟之間的距離至少能塞得下十幾個成年人。
想也知道,平時於膠憐對他的嫌棄有多深。
如非必要,於膠憐都不會和沈少聿待在同一個屋子裡,沈少聿呼吸過的空氣肯定也是臟的,他才不要和沈少聿挨那麼近,以免呼吸到臟東西。
宋吟摳著湯婆子,看著沈少聿習以為常的遠離,輕抿了下水色的唇,係統給他的任務是阻止皇城被血洗,沒說要讓他阻止皇位被奪。
那麼按照發展,他還是要躲到林子裡,還是要被積怨成恨的沈少聿挑斷手筋。
宋吟試想了一下自己手筋被挑,手腕就泛起了酥酥的麻意,他忍住縮回到被窩裡的衝動,咽了咽口水,心想要想辦法阻止。
沈少聿要反,是因為於膠憐不把他當人看,嫌他是流浪狗,不和他接觸,給他人格侮辱。
那麼從現在開始,他把沈少聿當成人,潛移默化改變態度,將來就算被沈少聿找到,沈少聿可能也會留下一分仁慈,不廢了他的手。
宋吟默默想著,被一聲哢噠嚇了一跳,抬起眼。
是蘭濯池將門關上了,男人偉岸高大的身體直挺,屋裡有一個皇上兩個高官,他隻是一個有著賤籍的平民,但他絲毫不怵:“陛下要和我談什麼?”
他穿的一身裡衣,宋吟連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視:“談公事。”
蘭濯池啟唇:“公事。”
宋吟後脊起了疙瘩,聽清楚就好了,重複一遍乾什麼。
他摸著滾燙的湯婆子壓下那身不適,又清了清嗓子說:“是,朕聽右相說你開著一家義莊,宮裡有誰死了,都是你叫徒弟搬走的。”
蘭濯池聽他真編出了像樣的理由來,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外露的意外神色。
他和於膠憐隻認識七天,每一回見麵於膠憐都沒有藏著,三句不離私事,並且每一次在他麵前都從來不會談到他的身份。
因為於膠憐並不在乎,他是奴隸還是義莊老板都無所謂,於膠憐隻想勾引到手,以後有一個長期穩定的木棍。
他目光上移,朝榻上小
皇帝的胸脯上瞄:“陛下有屍體要叫我收?”
宋吟沒大意,第一時間看到了蘭濯池的目光?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努力把肩膀往裡縮,嗓音裝得很是平靜:“不是叫你收屍體,是讓你回去以後整理出一份名單,宮裡這半年死了的人,你都寫出名字和身份,整理好了交到朕這裡來。”
蘭濯池聽出了小皇帝的意圖,他從太監那裡聽說了於膠憐被拖下湖的事,來的路上還想這小皇帝現在應該六神無主,瘋著鬨著要讓幾個丞相給他找拖他進湖的凶手。
可聽於膠憐交給他的事,蘭濯池沒想到於膠憐懷疑到了鬼上麵,還有著思路,沒有無頭蒼蠅的找。
蘭濯池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挑,他在宋吟的臉上盯了一會,慢慢說:“我如果能回到義莊,一定會立馬收集名單,就是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能解除我的□□。”
宋吟本來就坐不太住,聽蘭濯池一句又一句毫不掩飾,揭露他們之間有染的話,嚇得都不太會喘氣了。
他又做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你誤會了,你是右相的人,朕怎麼會□□你?”
蘭濯池看著他裝傻:“這幾天我一出宮就會被攔下,他們說,這是陛下的意思。”
宋吟說:“應該是下人傳朕的話傳錯了意思,你不要誤會,朕是聽說你的義莊出了事,想幫你一把,右相幫了朕很多,於情於理朕都要替他的親人解決麻煩。”
宋吟一邊說,一邊摸著外袍的帶子係緊了點,似乎怕被人看到一樣。
也就是這個舉動,讓蘭濯池更肆無忌憚,用懷疑他被鬼附身的目光盯他屁股和胸,宋吟站起來,顧不上彆的,直接叫沈少聿:“右相,這湯婆子怎麼捂都感覺不熱,朕全身都好冷。”
聽到這一聲叫,沈少聿僵了下。
左相和蘭濯池也都怔了怔。
蘭濯池知道他這個小叔子不得重用,比起右相,於膠憐會對左相的接受程度更高一點,通常有左相在,他都不會把眼神分給沈少聿,也從來不會叫沈少聿。
沈少聿沒愣太久,他走近一步,嗓音冷淡:“陛下要不要把狐裘穿上,等上床再脫。”
宋吟立即就要說好,但轉眼就想到不行,態度變太快,會引起懷疑,於是他怠慢地點了點頭。
等沈少聿拿起厚實狐裘走到他麵前,他又說:“你穿上。”
沈少聿又是一怔,他儘極力地最少觸到狐裘,隻抓著一點邊角,就怕於膠憐又會說他碰過的東西臟。
可現在於膠憐不僅讓他拿,還讓他穿,沒有說笑的意思,沈少聿眉間皺起:“陛下,我一個卑賤身體,會臟了你的衣服。”
這些話,都是於膠憐說過的,沈少聿原封不動地照搬過來。
宋吟像個幽魂似的盯著他,又看了看那件狐裘:“你隻要聽朕的話就好。”
於膠憐不喜歡一句話多次無用重複,這會讓他脾氣暴躁,一暴躁就會有無辜宮人遭殃,所以沈少聿不再多言,低下頭,將那件狐裘穿在了身上。
狐裘是按小皇上的尺
寸做的,但有鬆緊度,沈少聿勉勉強強穿上了,他沒有去揣測於膠憐的想法,但下一刻,他看到於膠憐突然伸手敞開身上的狐裘,一張小臉湊進來,整個身體鑽進他和狐裘的空間裡。
他調了調站姿,緊接著就轉過身麵對蘭濯池。
空氣流動變慢,還有些微凝滯。
宋吟裹著狐裘,後麵貼著火熱的男性軀體,他沒去看上麵沈少聿僵住的神色,而是轉眼看著蘭濯池:“不好意思,今晚落了水,實在是很冷,現在你可以和朕說了,你的義莊出了什麼事?如果是朕能幫上忙的,一定會幫你。”
沈少聿是蘭濯池的小叔子,他和小叔子這麼勾肩搭背,蘭濯池絕不能接受他。
蘭濯池的臉色終於在進門後有了說得上巨大的變化,變得很糟,他用吃骨頭一樣的眼神盯了宋吟幾秒:“沒什麼大事。”
他頓了頓:“最近義莊新收了一具屍體,本來兩天之後就要下葬,但就在下葬前一天,這具屍體神秘失蹤,到處找不見,屍體生前是個大官,親眷也是不好糊弄的,他們說是我們偷了屍體,吵著要找人拆了義莊。”
宋吟腳底差點一滑,這叫沒什麼大事?
他聽蘭濯池八風不動的語氣,覺得蘭濯池可能,也許,大概不太懂大事的含義是什麼,他本來暖和的身子又涼了涼:“屍體不見了?是誰的屍體?”
蘭濯池看著宋吟和沈少聿相貼的皮膚,牙齒磋磨:“楊繼晁,楊侍郎,陛下應該知道吧,他從你上位起就一直在服侍你。”
宋吟沒理會蘭濯池的話,他腦中跳出係統小助手的提示。
【楊繼晁,他是先皇得力大臣之一,今年剛步入四十大關,官途還長,可他在一周前突然給你遞了辭呈,說身體不好要告老還鄉。】
【你批了,楊繼晁出了京城之後身體一路急轉而下,第二天便命喪黃泉,你聽說了這件事,給楊家人送去一些撫恤金,又叫右相找人去安葬了楊繼晁。】
不得不說,有了係統小助手,宋吟比以前方便了很多。
他嘴裡輕念著楊繼晁,睫毛扇動一下,從沈少聿的懷裡鑽出來:“楊繼晁的屍體消失了,所以等著他安葬的楊家人,一直在找你麻煩?”
蘭濯池的眉頭鬆了些,他嗓音溫和:“是,義莊放棺材的房間隻有我一個人有鑰匙,那天沒有人進去過,是憑空沒了的,這世上可能真有鬼,陛下要是想給我擺平麻煩,恐怕要和鬼打交道了。”
宋吟無視了蘭濯池略有調侃的語氣,沈少聿身體很暖和,他一張臉被熱得紅潤了些,一說話,嗓子也沒因為畏寒而再抖:“明天我要出宮,見一見楊家人。”
皇城幾千多個人,能被一夜之間全被屠儘,不太可能是生人所為。
楊繼晁是宮裡的人,他身上出了異象,宋吟順藤摸瓜說不定能找到一絲兩絲的線索。
宋吟又拿起湯婆子,捂在手心裡,他麵朝向三人,開始趕客:“我要休息了,你們都回去。”
……
宋吟解了蘭
濯池的□□,把他放回義莊裡整理名單,而蘭濯池剛回到義莊的當天早上,就差了一個徒弟進宮,告訴宋吟楊家人又來義莊鬨事了。
這天早朝裡破天荒的看到了皇上的身影,眾大臣還沒來得及為此感慨,也沒來得及上奏折,小皇帝已經急匆匆跑出殿門,叫上沈少聿一起出了宮。
宋吟和沈少聿兩人一起來到義莊時已經是中午,天還很亮堂,可那掩映在林子裡的義莊陰氣森森,仿佛有一絲絲黑霧從房屋裡飄到了上空。
隔著一裡遠,宋吟看到了荒涼道路上的石門。
過了石門,高大俊美的男人就站在義莊門口,他的前麵是兩個來找事的楊家人,其中一個穿著素白的長袍,年紀已經不低,用布挽著微白的頭發,臉上的溝壑裡像是田埂一樣,蓄滿了眼角流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