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相當熱鬨。
三人剛入人群,便被拉入了歡笑的隊伍裡。
厭火國人大多保留著遠古的習性,喜著獸皮、戴羽帽,加上他們皮膚較其他種族顏色更深,遠遠看起來,確實與典籍中記載的彆無二致。
佘褚順從地被這些魔族拉著,圍繞著篝火唱跳起舞,在眾人玩樂地間隙中,適當問上這麼一句:“海邊常有客人來嗎?”
當厭火國民轉頭看向她,她才含著笑意說:“我隻是見你們對我們見怪不怪,以為這裡有不少遇難求助的旅人呢。”
厭火國民聞言恍然,她笑哈哈道:“哪裡有什麼客人。我們這兒地處偏遠,又是魔族,即便有其他人路過,也寧可多行三百裡去丹朱那裡,我們這兒,百年都未必見得一位仙人。”
“所以啊,你們在我們這兒可是稀罕物,大家都指望著從你們嘴裡聽聽如今天地的近況呢,不得多熱情好客些?你們住的越久,對我們的幫助才會更大。族長都交代了,日後都要尊重你們外來人,你便放一百二十顆心。即便種族不同,我們也隻會敬重你們這些神君仙人,不會怎麼樣的。”
佘褚聽到這裡,心中疑惑。她問:“你們是造不了船嗎?若是想要知道外界的事情,為什麼不出海。就像你說的,朱丹離你們不過三百裡,完全可以造一艘船過去。”
厭火國民聽到這話卻擺了擺手。
她說:“不能走,祖輩都發了誓的,離開這島嶼,對我們太危險了。好了,今日是慶典,不要總聊這些沒意思的東西。客人,不知你是從哪裡來啊?是從仙域諸門來,還是更高穹蒼天來?”
佘褚一聽,心中微凜。
按照這夜間複活的國民口中所述,他們自數萬年前起就不與外界通信了。仙域是三萬年前成立的,仙域諸派林立,也才是近幾千年的事情,他們怎麼會知道“仙域諸門”這個詞?
佘褚先是按下不表,她笑著問:“是從庚子學府來,您知道嗎?”
那厭火國民一聲高呼,隨機站起,招呼著親朋好友,指著佘褚激動道:“這是從學府來的客人!天呐,快叫光兒來,我們碰上最厲害的先生了!”
在場的厭火國民一聽庚子學府,各個眼裡發光。
詹文瑾原本還在拒酒,那國民這一嗓子嚎出,眾人都不在勸酒了,各個瞧他們的眼睛都仿佛在看寶貝,一窩蜂就湧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出了好多問題。
有一些問題,佘褚還能回答。
問到後麵,佘褚都覺得自己的知識儲備都不太夠,也幸虧詹文瑾讀得書夠多,勉強能答上。
見詹文瑾無所不知,圍著她的厭火國民也越來越多,到了最後,竟然成了詹文瑾一個人站著講,圍著她的厭火國民繞了好幾圈,如同學府中汲取知識的學生般,聽得津津有味。
“你們挺厲害的嘛。”
不知何時,領他們來的小姑娘走到了佘褚身邊,她仰著腦袋看了佘褚一眼,說,“有些問題,先生都沒答出來呢。
”
佘褚心念一動,她順口問道:“先生是阿大嗎?”
她指了指自己:“我從小二開始編號,可見島上還有一位先前來的客人。應當就是你們口中厲害的先生吧?”
小光沒有要瞞他們的意思,她點點頭說:“不錯。先生是一個月明日前來的。他是誤打誤撞來了這裡,我們答應幫他修船做新的司魚,他答應教我們一些外頭的事。”
“他教了你們什麼?”佘褚隱晦問,“我們也會些技巧,若是你們能幫我們修船,我們願意和他一樣幫你們。要是教重了就不好了。”
小光踢了踢地麵上搖曳的青草,笑眯眯道:“先生教我們煉丹。我們這兒的人很容易生病,用先生教的法子煉出來的藥丸,確實能治一些病,對我們很有用。畢竟像梁渠敖這樣的東西太不經用了,還是煉丹術好些。”
“我聽說外頭如今其實已經有很厲害的醫術了。”小光眼含期待地看向佘褚,“你會嗎?”
不錯。帝鈞天戰勝負危後,天下疫病無主,曾一度四散危害三界。仙魔兩族可以依靠修煉、亦或者各種仙草靈獸血肉除病,人界卻沒那麼好的運氣。當時人間疫氣彌漫,到處都是因疫而死的生靈。然而就像佘褚父親說的那樣,人族雖弱、確實三界中最頑強的種族。他們發明了醫術,在帝鈞天重新封印“疫病”以前,先掌握了對抗“疫”的辦法。後來這法子還傳到了天地兩界——畢竟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到那些生在危險之地的仙草靈獸,那些仙草靈獸也不是無窮無儘的。
然而很遺憾,在佘褚生活的年代。由人族發明的醫術已經十分成熟,無論是在哪座城,都能找到專業的醫官,所以非相關的人,少有專門去學的。佘褚也隻懂一些應急的皮毛,真說醫術,她是個門外漢。
迎著小光期待的眼神,佘褚遺憾道:“抱歉,這個我不會。”
小光的眼神落寞下來。不過她很快又打起精神道:“那你還會什麼治病的法門嗎?”
佘褚:“……不太會。”
小光嫌棄道:“什麼嘛,那你還不如那塊梁渠敖呢。”
這類比稍稍有些過分了。梁渠敖隻能治療腹痛,在如今的三界,治療腹痛連一靈石都用不上,她總不能連一靈石都不值吧?
佘褚起了勝負心,她擼起袖子告訴小光:“我雖然不會醫術,但我很會變戲法——”見小光興致缺缺,佘褚轉而說:“我去過不少地方,讀過很多遊記,你想不想知道南海之外,大荒之內如今是什麼光景?”
整整一晚上,詹文瑾被熱情的厭火國民們纏得分身乏術,佘褚給一個小姑娘講她都沒見過異國奇景。等到了天光微晞,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那些居民齊刷刷停了笑鬨,如同到了時間的停止活動的人偶般繃直了神色,全部在一夕間看向了天明之處。
小光也看了過去,佘褚心中起疑,她忍不住也向天明處看去,可看來看去都未見有什麼不對。等她再一回頭,這些居民已經儘數起身,整齊劃一地、像是被擺布的人偶般退至黑暗處。
詹文瑾瞧見了,試探性地看向佘褚。
佘褚點頭,她盯著小光,看著她和其他厭火國居民般一模一樣失了眼中焦距,仿若避光般一步步退至黑暗處。
三人屏息,跟著這群人一路向西,直至靠近海島最西邊,天已經大亮了,鬱鬱蔥蔥地綠植在陽光中如幻影般一夕燃儘。待遮蔽天日的綠植不在,佘褚眾人也看見了夜間複活的厭火國人最終的歸處。
那是一處亂石堆。
海浪一波一湧的推上灰岩沙地,一點點磨損侵蝕亂石。佘褚走近,看著這些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可言的亂石,伸手輕輕在上麵擦了擦。
凝在亂石表麵的浮沙很容易就被擦去了,露出內裡一樣被燒成了火岩的本體。
北囂見狀走了過來,他問佘褚:“這些石頭下會是厭火國人嗎?”
佘褚凝視著這一片亂石,慢慢說:“魔族有以石為碑的傳統,如果說這片海島還有什麼地方像墳場的話,我想沒有比這兒更合適的了。”
“反正不管是不是,翻開看看就知道。”
北囂聞言,一句話沒說,擼起袖子就抱起了離他最近的一方石碑。
石碑很重,他雙臂的肌肉鼓起,雙頰的牙齒緊緊咬合,一聲悶哼之下,極重的石碑立刻被他連根拔起,鬆動的泥土石塊隨機往突然出現的石洞中漏進去。
北囂直接伸手攔住了崩落的石塊,他動作很快地將原本的坑地挖開,一具蜷縮著的焦屍立刻暴露在空氣中。
北囂看見那具屍體愣了愣,他本能想要去叫佘褚,卻發現佘褚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的身邊了。
佘褚低頭向墓穴裡看去,能以火炭為食的魔族已經徹底焦化,從屍體死前保持的姿勢來看,他應當經曆了極大的痛苦。佘褚猜測或許是真火灼燒後,厭火國人為了活命,不得不衝向海岸,妄圖以海水滅火。在發現海水不能熄滅他們身上的真火後,方隻能掙紮著,在離海不遠處被徹底燒死。
除此之外,屍體躺著的坑洞與泥土中混著血漬與火灼過的痕跡,與覆在上頭的沙土很不一樣,顯然石柱是後來人做的墓碑,原本這地方,就隻有把人丟進去等死的屍坑。
北囂看了兩眼,想到了昨夜還豪爽著要遞給他酒的大漢,驀地站起身,又去了彆的石柱處,一連拔了四五個,又扒開石柱下的墓穴,看了看墓穴裡的屍體。
都是焦屍。
大大小小。
有些手裡還握著祈福的石杖,石杖已經被燒成火岩,仍舊被痛苦而死的人緊緊攥在手中,向是想要向誰禱告。
北囂想起來了,昨夜跳祭祀舞的一個大儺,他手中就握著這樣的石杖。隻是這個人大概在國中地位頗高,對待詹文瑾和他都不怎麼熱切,隻是在詹文瑾答疑時默默也坐了下來,想聽外頭的事。
這是北囂頭一次直麵死亡,他怔怔地看著滿地的石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比起他,詹文瑾要鎮靜的多。她一直觀察著山河羅經儀,走到其中一個方位後,忍
不住蹙起了眉。
……這碑林的布置法,怎麼看怎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