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回故國了 愛稱小東(2 / 2)

兒子孫子受傷帶來的那點擔憂瞬間散去大半,大手一揮,揚起馬鞭,痛快道:

“回營!我高常嶺後繼有人,請客,必須請客!”

高常嶺,就是顧鐵柱在魏國的真實姓名,孝恭帝唯一的嫡親弟弟,魏國的福康王。

顧鐵柱這名字也不算是瞎掰,老太後是顧家女兒,據傳早年福康王生的病弱,老太後便學著民間那套講究,給取了個“鐵柱”作為乳名,放在顧家教養,希望他能福壽康健。

早年傳聞這位王爺身子一直不好,深居簡出,近幾年倒是康健了不少,頻頻出現在軍中,建樹頗深。

秋東發出一聲冷嗬,好一個身子虛弱深居簡出,又好一個大將軍。

不僅將周朝這邊玩兒的團團轉,就連他這唯一的親兒子也瞞的好緊,當真是一點兒風聲都沒透露。

沒見福伯這老東西已經哭的不行了嘛,肯定也不知道實情!

昔日老主子身子硬朗的活著,福伯跟做夢似的,還沒緩過神兒呢,哭的一張老臉都沒眼看了。

秋東騎馬跟在後頭,冷風迎麵呼呼的吹,瞅著前頭肆意張揚的親爹,心道這老家夥一如當年,一陣一陣兒的,真是什麼都沒變。

就他這性子,在周朝那些年可真是憋壞了吧!

但心裡有再多的腹誹,其實行動上且小心翼翼著呢,如今人還在大周境內,他們這點人手萬一被人家的大股軍隊逮住,後果不堪設想。誰都沒有多說,全部埋頭趕路。

隻要翻過前頭那座山,繞過丘城,就到了魏國大軍駐紮的營地。

魏國與周朝這段時日的戰爭,有輸有贏,目前最關鍵的就看能不能拿下丘城,丘城是周朝的重要戰略要地,易守難攻,一旦這裡失守,整個周朝邊境便失去屏障。

雙方在此盤踞數月,正麵交戰過,背地裡也各出奇招,死傷無數。

不過,有了秋東讓人偷回來的布防圖,丘城這邊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秋東一行人終於穿越重重險阻到營地的時候,營地內一切都井然有序,氣氛嚴肅又活躍,正是傍晚,天邊殘陽如血,霞光萬裡,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跟他離開京城那天傍晚的一般無二,讓他提了這麼多天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秋東跟在他爹身邊,腳下踩著獨屬於魏國的土地,四十年了,第一回踏上故國,心情多少有點複雜。

周遭士兵見了為首的他爹,紛紛停下來行禮。

顧鐵柱擺擺手,毫不停滯,大跨步帶人往前走,邊走便吩咐:

“帶他們下去修整。”

轉眼間身邊隻剩下秋東父子三人的時候,又吩咐親兵:

“尋軍醫過來!”

親自帶父子三人去他的主帥營帳。

他們一行人回來的不算低調,下頭將領聽聞主帥終於回來了,一個個激動的過來拜見,見著秋東那與主帥極為相似的臉,詫異過後欲言又止。

顧鐵柱沒多解釋,擺手將人打發了:

“所有將領一刻鐘後在大帳集合,做最後一次部署,今晚一定要拿下丘城!”

將領一聽,哪還顧得上好奇秋東的身份,高聲應了,一溜煙兒跑沒了蹤影。

秋東初來乍到,不摻和這些事,還對著親爹陰陽怪氣了一句:

“還以為您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呢,這不瞧著挺清醒的嘛!”

還知道暫時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閉嘴吧你,這麼大人了,還不如我孫女一個小囡囡懂事!”

顧長念聽不得旁人說她爹不好,就算這人是她祖父都不行,大大的哼了一聲,用眼神表示“再說我爹,我就不跟你好了”。

看他爹臉色慘白慘白,心疼的直崔:

“大夫呢?怎麼還不來?”

不僅是她爹,還有她兄長也好不到那兒去,打從之前暈了被人綁在身上帶進軍營,到了這會兒還沒醒,直挺挺躺床上,伸手一摸腦門兒,已經起熱了。

顧鐵柱見狀能不急嗎?

他是親爹親祖父,又不是撿來的。可還不能在孩子麵前表現出來,隻安撫道:

“快了快了,囡囡你放心,軍醫的醫術很好,是跟了祖父很多年的老人,有他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軍醫來的很快,沒有多問,簡單給父子二人處理了傷口。

秋東肩上的傷可不輕,敵人那一刀捅下去沒有留手,要是再偏一點兒,他這條胳膊都得廢了。

顧鐵柱在戰場上見多了各種各樣的屍體,到了自個兒兒子身上還是不忍心,見他疼的冷汗直冒,沒坑一聲,開口道:

“這還像點樣子,沒丟你老子的臉!”

秋東嗤笑出聲:

“給我當老子,您也不吃虧。”

這會兒秋東還覺得他爹沒事找事,非要嘴上占他便宜呢,結果到了顧長安身上,他一瞧傻兒子那傷口,恨不能大聲替對方喊兩聲疼。

結果這孩子中間倒是真疼醒了一回,秋東直接一個手刀下去又給劈暈了事。

真的,孩子躺那裡不喊不叫,他看了心裡難受,孩子要真的喊疼,他得比他還難受。

所以還真就手比腦子快了一回。

這簡單粗暴的手法,讓軍醫不由多看了兩眼,心說不僅長得和王爺相似,就是這手上比腦子還快的作風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原這位小爺的腿上的傷,遠沒有那位爺的肩傷嚴重,如這位小爺一般疼的滿地打滾兒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偏那人瞧著弱不禁風,骨子裡硬氣的很,愣是沒坑一聲。

是條漢子。

秋東不管旁人如何想,見軍醫出去,大帳裡隻剩下他們爺孫四人,接過閨女遞來的熱茶一口氣喝了兩杯,這才虛弱的靠在椅子上問:

“今夜攻城?”

顧鐵柱麵色緩和了許多,低低嗯了一聲。

疲於奔命的時候沒工夫想太多,這會兒閒下來,秋東真是感覺哪哪兒都不舒服,大大小小的傷口互相牽扯,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換了兩個姿勢都沒法兒放鬆,秋東在心裡感歎一句“我可真是身嬌體貴”,再開口時卻帶著一股痞氣:

“爹呀,我閨女您也瞧見了,留您身邊做個副將綽綽有餘,孩兒就把她交給您了。”

老爺子直接被他兒子這大言不慚的口氣給氣笑了。

還給他作副將,還綽綽有餘?知道他的副將一個個都是什麼出身,經曆了什麼戰鬥,怎麼從屍山血海中一步步爬上來的嗎?

不過自家孫女嘛,經驗或許不足,但假以時日,成就絕不是一個小小的副將可比,因此也沒反駁:

“成,我應了。”

秋東又一指床上躺著那個,用很無奈的語氣道:

“這小子其他平平,算學還有點兒天賦,在軍營裡給您管個後勤不成問題,糧草進出賬目這種東西交給他您放一百個心。”

顧鐵柱用眼睛斜斜的看這兒子,眼神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你把我唯一的孫子往這方向上培養?不說能讓他接你的班,統籌周朝境內情報,也不說和囡囡似的意氣風發上馬殺敵以一敵百,那也得是個腹有詩書,光風霽月的貴公子吧?

怎麼著也不該是管後勤糧草的?

秋東無奈的扭過頭,不想跟他爹討論這個問題。

他爹是個黑心肝兒的,生的他這兒子也沒見白到哪裡去,可他生的這兩孩子,一個賽一個的傻白甜,肯定是原主沒選好媳婦兒,孩子都隨了他媳婦兒了。

這般想的話,秋東可有話說了:

“都怪您當初給我選的媳婦兒不好!”

“我叫你胡說八道!”

顧鐵柱當下眼睛瞪得像銅鈴,巴掌都高高揚起了,又在孫女虎視眈眈的注視下,悻悻的收回,不甘心的罵罵咧咧:

“回頭你有種再說一次,老子不收拾你!”

秋東掙紮著站起身,喘了口氣兒,嘗試著走兩步,還行,有點暈,能忍受,便擺手,聲音帶點兒虛弱:

“難道您想讓他瘸著條腿跟您上戰場?你要是覺得沒問題,那我這當爹的也不阻攔。”

見老頭兒還想再說,搶先道:

“您想收拾我且有的等呢,孩子們交給您了,您這就安排人手送我回大都,陛下那裡該是等急了。”

老爺子沉默片刻,去賬外跟人嘀咕了一陣,進來時神情已然嚴肅:

“你且記住,陛下是君王,可也是你伯父,太後是國母,那也是你嫡親的祖母,國事之外,還有家事,為父知你在周朝這些年如履薄冰,對這些關係淡漠的很,但他們是為父確確實實的親人,也是你不可割舍的親人,這個道理你明白吧?”

其實麵對他這個功臣,顧太後和孝恭帝還真能因為他的疏遠或親近,而將他怎樣嗎?這不可能。

所以老頭兒是提醒他,要從心裡有歸屬感,將魏國皇室當成他的家人。

他和老頭兒不一樣,老頭兒幼時長在父母膝下,生在魏國國土上,後來主動請纓,前去周朝做內應,內應生涯結束,又回魏國繼續上戰場為國效力,他的目標明確,心思清明。

而秋東是徹徹底底生在周朝,他的母親是周朝人,他的朋友同僚,他所接觸的一切都是周朝那套,甚至他的妻子,子女,都是周朝人。

秋東知道自己的魏國人,懂事起也一直在為魏國效力,可他心裡究竟對素未謀麵的魏國家人有幾分感情,是連顧鐵柱這個親爹都說不清的事。

所以他鄭重其事的將這件事提出來,他知道兒子能明白他的意思。

秋東當然明白他爹這話的意思,覺得這老頭兒彆看長的五大三粗,心眼兒比篩子都多,一般人真要被他粗狂的外貌給騙的毛都不剩。

不耐煩擺手:

“快去吧,沒聽見擊鼓了嗎?您這主將遲到不合適,記得帶念念一起過去長長見識,您說的我會注意。”

話裡話外意思就是你直接帶我閨女過去,讓她像正兒八經的副將一樣參與你們的戰前部署,那我保證,你不想看到的畫麵,一定不會發生。

“出息,還學會威脅你老子了?”

顧鐵柱罵罵咧咧一句,扭頭真帶孫女往帥帳去了,在旁人沒注意的時候,嘴角差點兒咧到耳根子。

行,知道談條件威脅他這個老子,說明他是真的有恃無恐,有恃無恐好啊,心裡是真把這兒當家才能有恃無恐。

秋東心大,撇下兒子閨女,大咧咧跟他老爹安排的人手連夜趕往大都。

馬車寬敞舒適,身上是暖和的蠶絲被,身下是厚實的棉褥子,邊兒上還有個專門安排的大夫一路跟隨,福伯每隔一個時辰便進來瞧瞧他的傷勢,低聲和大夫交代兩句又出去。

到了魏國地界兒,又是他親爹安排的一切,真沒什麼需要秋東操心的,他便萬事撒開手不管,純當出來養傷了。

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若是這地方他都能出事,也隻有一個可能,他爹在魏國這邊又生了其他兒子。

不得不說,這父子兩在某種時候,腦回路都是驚人的相似。

有些東西不承認遺傳的強大都不行。

此時魏國大都,皇宮內,快六十歲的孝恭帝收到他弟讓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激動不已,揚聲吩咐:

“快,備轎攆,去怡園!”

怡園是顧太後頤養天年的地方,老太後今年都七十有二了,精神頭短了許多,是這座宮廷裡獨一無二的大老虎,一般沒人敢去打攪她老人家的清淨。

但今兒不同,顧太後正拿小勺子給養的綠頭鸚鵡刮果泥吃呢,就聽皇帝聲音老遠的傳來:

“母後,母後!您猜猜是誰要回來了?”

顧太後刮果泥的手一頓,心頭有了預感,被丫鬟匆忙扶著起身,就見皇帝急匆匆小跑進來,喘著粗氣大聲道:

“母親,是小東,小東要帶著您那兩重孫回來啦!”

顧太後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自個兒沒察覺,上前兩步:

“果真?人到哪兒了?路上可還順利?可有受傷?讓人去接了沒?吃的用的都給備上,叫人多預備一些周朝那邊的吃食,免得他們不習慣。

對,我早就叫明姑備好了,待會兒你一並叫人送過去,免得孩子們不自在又顧著咱們長輩的麵子不好說出口。”

皇帝這才一拍腦門兒,察覺他沒把說清楚,扶了老母親在榻上坐下,細細跟她講:

“嗨呀,您那小孫子可真不得了,將周朝京城攪合的那叫一個亂,一路帶了二十多個暗衛就殺到邊境去了,有膽有謀,真不愧是我老高家的種!

以往常嶺總說他那兒子學了一肚子文人毛病,丁點兒不夠勇武,孩兒瞧著都是渾說,有這膽量,有這能耐,誰還敢說一句不勇武?

前兒常嶺親自繞過丘城將人給接回來的,小東受了點傷,人已經在回大都的路上了,至於安安和念念,被常嶺留在邊境上了,說是要曆練曆練。”

老太後頓時急了:

“怎能如此?常嶺魯莽慣了,你這做伯父的可不能順著,先叫孩子回家!定是小東擰不過常嶺那做老子的,他滿腦子都是打仗,打勝仗。自個兒的孩子自個兒疼,小東做爹的指不定多心疼他的孩子呢!”

皇帝聽的炯炯有神,自家這母親多彪悍一人,護犢子勁兒上來,非覺得她家孩子都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雞崽子,出門肯定會被旁人欺負。

這會兒是覺得安安和念念放在軍營裡,一定會被那些老油條給欺負了,找不到人出氣,就隻能埋怨她那不靠譜的二兒子去。

皇帝還是得給可憐的二弟說說情:

“母後,這是小東要求的,兩孩子也沒拒絕。”

當然了,念念是沒拒絕,安安是暈著呢,沒法兒拒絕。

這點就沒必要告訴母後了。

二弟和小東用心良苦,他們再心疼孩子,可也知道如此安排才是最好的,那兩孩子日後要在大都立足,隻靠他們的父親和祖父是遠遠不夠的。

顧太後沉默半晌,拍拍皇帝的手,愴然道:

“是我們對不住小東和那兩孩子。”

五十年前,顧太後新喪,寡婦帶著不到十歲的大兒子,在各方環伺下,磕磕絆絆,垂簾聽政。

彼時魏國內憂外患,她做小伏低,隱忍不發,最終肅清朝堂,又製定了一條長達幾十年,需要兩代甚至更多代人去完成的計劃,讓人秘密潛入周朝境內。

想打敗敵人,就得先了解敵人。

而她的二兒子常嶺,就是那個時候主動請纓,前去周朝潛伏。

一去就是三十年。

一轉頭,如今的魏國有了足以和周朝開戰的實力,孩子們也都大了。自打二兒子假死秘密回大都後,周朝那邊所有的消息都是小東負責傳過來的。

這些年小東一個人帶著兩孩子,在周朝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

算年紀,小東那孩子今年都四十了,上回收到消息,說他為了安安的婚事,一夜白頭,她這心裡就跟火燒似的疼,常嶺守在怡園外喝了一宿的酒。

天亮了,常嶺什麼都沒說,又走了。

他們都知道,可他們都沒辦法。

每每想到這些,太後便夜不能寐。

這是老高家的江山,需要老高家的子孫付出時間,精力,乃至鮮血去守護,可她除了是魏國太後,還是孩子的母親,祖母,太祖母,她也會如天底下所有母親一樣,心疼孩子受的苦。

好在,都回來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叫人去接,宮外的親王府牌匾該掛起來了,先叫小東在怡園和我這老太太住幾天,等安安和念念回來,再叫他們一家三口親親熱熱的搬去親王府住,免得小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大都人生地不熟,多可憐呀!”

皇帝無有不應的:

“是,孩兒已經吩咐人去迎了。”

“還有,我要辦宴會,要讓大都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東,我的乖孫兒回來了!”

“是,您吩咐下去,叫皇後盯著,一準兒給您辦的漂漂亮亮,保您滿意。”

秋東還不知道在大都的老太後和皇帝那裡,他成了和他兒子閨女一樣的小孩子,還獲得了個親切的愛稱——“小東”。

車內溫度適宜,翻個身繼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