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東到衙門口的時候那裡已經亂糟糟擠了不少人, 遠遠瞧去竟然挺熱鬨。天色昏暗,看不清具體情況,他還有一瞬間的納悶——
那日報名的時候聽衙役說, 他們整個城關縣老老少少考生加起來不過百, 怎的現場瞧著至少有五六百人之巨?
秋東當即護著考籃, 儘量避免與人接觸, 一路往前擠。
離得近了才弄明白, 這些人裡大多數都是考生家屬,平均一個考生至少有三名以上的家屬陪同,才造成了眼前人擠人的現象。
一路穿行而過, 秋東眼尖的發現有人趁和身旁之人說話的空隙,往對方考籃裡塞東西, 被塞東西之人卻無知無覺,還好心遞給對方一支備用筆。
用腳底板想也知道塞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趁著光線朦朧, 秋東撿起一粒石子砸在那人考籃上,發出悶悶的聲響,至於對方究竟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可就管不得了。
再走幾步, 還瞧見有人正在路旁憤憤的砸掉手中硯台, 破口大罵贈與他硯台之人不安好心, 隨即又緊張無措的在人群中四處借旁人的備用硯台。
好家夥, 一個縣試,直接玩兒出了宮心計的感覺。
秋東默默捂緊自個兒的考籃, 學著那些一看就很有經驗的前輩,不與人交談,不與人紮堆,時刻保持警惕, 平等的防備尺之內出現的所有人。
四周不時有衙役大聲宣講:
“不準考生互相報複,一經發現,從重處罰!”
但這東西就跟公共澡堂裡貼的“節約用水”提醒標識一樣,收效甚微。
據說每年都有久考不過或者提前排除競爭對手之人,在進考場前無差彆攻擊所有考生。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趁著天色昏暗,給對方的衣服頭發考籃中塞各種夾帶。
這些夾帶一旦被驗明正身的衙役發現,此考生定然無緣今年科考。
簡直是高效成本低打擊對手的絕佳手段。
此情此景,秋東自己都沒緊張,996直接開啟了百六十度全方位監控,每一個在秋東身邊停留超過兩秒之人都要被它深深懷疑,緊緊凝視,直到確定對方無害後才能被放過。
結果還真被它給發現一個偷偷摸摸試圖拍秋東肩膀和他搭訕的,秋東在996的提醒下提前躲開,對方攥著拳頭訕訕鑽入人群消失不見。
秋東:“……”
這般瞧著,烏追每回都能順利進考場,也是一件極具運氣之事。
可在烏植和封氏看來,為了讓烏追平安進考場,他們夫妻半夜更提前將馬車趕來衙門口,花重金搶占最好的位置。二人在馬車中一眼不眨的守著烏追,直到前方銅鑼敲響,考生開始排隊進場,才放烏追下馬車。
親眼瞧著烏追進去了,兩人才將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對秋東而言,隻覺方才仿佛還有一肚子話要叮囑的家屬們似潮水般退去,現場隻留下不到百人的考生逐漸往衙門口聚集,耳邊瞬間清淨,衙役來回巡視,這才終於有了科考氛圍。
到他搜身的時候,猛不丁瞧見左前方蔫頭耷腦熟門熟路被檢查的烏追,才恍然想起,烏大少爺的老家也是城關縣來著。
都怪往年陪大少爺下場科考這種大事,全程由烏家夫妻和大管家跟隨,根本用不上他這個無關緊要的書童,他竟然連這都忘了。
不過見著了也無礙,不影響他正常發揮。
倒是不遠處的烏家馬車上,烏植回到車廂內,神情還有一絲恍惚。
封氏強壓下打哈欠的欲、望,見狀不由納悶兒:
“這是怎的了?”
烏植語氣裡滿是不可思議:
“我仿佛在考生裡瞧見秋東了!”
雖然隻是個側臉,但見了十幾年,不至於看不出來。
封氏“嗬”了一聲,不以為意道:
“老爺你是起太早了沒睡醒,這就坐上春秋大夢了?我沒聽錯,您說的是秋東吧?”
烏植也懷疑是他方才眼花了,但封氏的話過於不中聽,他揉揉發脹的太陽穴,低聲道:
“少說兩句,每回一提起那孩子你就這般刻薄,像什麼話?”
這可算踩在封氏的死穴上了,困意瞬間煙消雲散,身子微微前傾,是她準備進攻的姿態,開口也很不客氣:
“是我刻薄嗎?是我想刻薄嗎?若不是老爺你行事不檢點,婚前搞出一個庶長子來侵占我追兒該得的利益,我會這般惱怒?若是早知你是這副德行,我爹娘就是瞎了眼也不會讓我嫁進你家!
你弄了那麼多女人回家,生了那些孩子,我何曾刻意針對過哪一個?
要怨也該怨他秋東命不好,便是比追兒晚生兩個時辰也是好的,可千不該萬不該,他在追兒前半個時辰到了這世上!
要我將辛辛苦苦打理的家業分一半給庶長子,那是做夢!隻要我活著一日,秋東就隻能姓穀,是管事穀陶的兒子,和烏家沒有半文錢的關係!
你若不應那也好辦,咱們直接和離,想來我娘家侄子總也能給我這姑母一口飯吃!”
烏植聽她說到和離,眼皮一跳,連連告饒。他起家靠的是嶽丈幫扶,家中商鋪至今多依賴於嶽丈手裡的商隊,要是真惹惱了封氏,他肯定得在嶽丈跟前吃掛落:
“好好,都是為夫不好,為夫這不是知道錯了?為著你和追兒考慮,從來也沒打算認他回來嘛!”
見封氏猶自生氣,烏植再接再厲:
“再者說了,當年我讓人暗示穀陶,那個孩子不能要,誰知穀陶被利益熏了心,愣是哄著鄭氏生下孩子,想憑借那個孩子坐享榮華。
可你也知道,那孩子出生後,穀陶私下來找我,我是拒絕了的,這麼多年任由你將鄭氏遠遠打發出去,對那孩子隨意處置,沒說過一個字,難道還不足以表達我的態度嗎?”
封氏並不全信丈夫的話,但丈夫是個利益至上的精明人,時不時敲打幾句,讓他知道怎樣選擇才是最好的就夠了。
末了,她忍不住道:
“鄭氏那賤婦生的孩子,與她一般愚蠢,又長於穀陶那種目光短淺,骨頭沒有二兩重的奴才手裡,最是不識抬舉忘恩負義,舉止都帶著諂媚勁兒。
聽聞他一朝得了自由身,看不上穀陶那個奴才出身的爹,出去月竟是一次都未曾回家瞧過。
那樣的孩子您認回來不怕丟人,讓他喊您爹,喊穀陶養父,那您大可認回來試試。”
封氏不曾說的是,烏植不怕丟這個臉,她還舍不得追兒管曾經的奴才叫大兄呢。秋東在她眼裡就是個賤種,給她的追兒提鞋都不配。
老爺是有多可笑才能說出在貢院口瞧見秋東的話?自家追兒從五歲啟蒙,被先生誇讚聰慧,九歲下場,考到十五都不曾通過的童生試。
他秋東一個小小書童,字都不識得幾個,自個兒的名字還寫不全乎,也就隻能糊弄糊弄街上那些大字不識的百姓,騙騙他們兜裡的大子兒罷了,有甚麼資格來貢院這種地方?
嘴上卻有理有據的反駁烏植:
“退一萬步講,即便秋東心比天高想來此一試,可您也彆忘了,縣試得一位秀才出麵作保才能報名,您覺得哪位秀才會不計較秋東奴仆出身,給他做這個保人?
所以啊,您一定是眼花瞧錯了!”
隻要想想秋東和自家追兒一起出現在同一個考場,封氏就打從心底泛起膈應。
烏植也覺得封氏這個分析有理有據,整個奇州城的秀才老爺就那麼些,要說能被金錢收買做這個保的也不是沒有,但至少秋東手裡的那點錢還不足以讓對方動心。
這也就是為什麼太、祖爺頒布律令,允許商戶子,奴仆子科舉,但至今百年過去,能出頭者依然寥寥無幾的原因。
想通這些,烏植吩咐車夫趕車,閉眼休息。
耳邊是琳琳車聲,突然,封氏幽幽開口:
“我與秋東此人,有他沒我,有我沒他,老爺您瞧著辦吧!”
這是把秋東趕出烏家還不滿意,逼著烏植再動手。
烏植也覺得秋東那孩子生來克他,打從封氏知曉秋東的存在後,他在封氏跟前向來說不起話。沉思片刻,給了封氏滿意的答案:
“等童生試後,我想辦法把他趕出奇州城,咱們雙方眼不見心不煩,這輩子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封氏沒吭聲,顯然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秋東完全不知道外麵有人在念叨他,這會兒正專心致誌答題。
莫名的,他拿到題目整體瀏覽一遍後,除了覺得很有把握外,竟然還意外多出一種“這東西我見過”的錯覺。
要說是原身遺留下的感覺吧,也不對。
因為原身根本就沒參加過科舉。
996對此很看得開,它雙手叉腰,守在號舍口,不讓任何牛鬼蛇神打擾宿主考試,小嘴叭叭,說的可自信了:
“這有何奇怪的?宿主您以前可是頂級演員,為了拍戲去體驗過再正常不過!”
行叭,雖然秋東還是覺得這不僅僅是拍戲的事,但他一時也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還是先答題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