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府試第二 真實身份(1 / 2)

對秋東而言, 此次府試進行的異常順利,唯一的意外大約是尋考官夏大人對他的答卷十分好奇。

他答題途中這位年輕的大人好幾次站在跟前久久不願離去。

他自個兒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該如何答還如何答, 就是苦了他左右兩側的考生, 心理壓力過大,緊張過度, 秋東還能聽見對方頻頻拖動凳子的聲音。

府試換了三回考舍, 夏大人每回都能準確定位到他, 在他跟前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不知情的見了,還以為他和這位大人有仇,對方故意搞他心態呢。

哎,都是各縣縣試排名前三的考生,可彆因此發揮失常才好,秋東腦中偶爾閃過這麼一絲念頭。

為著其他考生著想, 秋東做了一回提前交卷的“尖子生”。

可惜貢院大門隻能在規定時間打開,秋東提前交卷也出不去,在稀稀拉拉的提前交卷考生群裡, 才聽人用十足敬佩的語氣提起夏大人的來曆:

“夏成墨夏大人,去歲陛下欽點的狀元郎,小三元,今年才二十有五,翰林院學士, 出生並州夏家,並州書院院長之嫡子,真正的書香世家子弟,今歲便被派來各地旬考, 前途不可限量啊!”

秋東駐足回望,遠遠地還能瞧見夏大人盯著差役糊名的嚴肅側臉。

真是個狠人,他想。

院試三年兩考,鄉試三年一考,會試三年一考,二十四歲中狀元,中間刨除國孝等各種意外科舉停考。要麼一口氣三年之內從縣試考進殿試,要麼幾歲就下場考試,且每回必有斬獲,考一回打磨兩年,如此一路順利考上去,中間連個磕巴都不打。

不管怎麼說,夏大人這樣年輕的狀元,對眼下的考生而言,都是“考神”般的存在。

秋東本以為他和這位夏大人之間僅有考場裡被對方多瞅幾眼考卷的緣分,今兒踏出貢院大門,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結局。

誰知他在等待院試出結果的第三天,照例去天橋底下擺攤時,意外迎來了衣著低調,隻帶了一名小廝出行的對方。

對方安靜在秋東對麵落座,並未言語,似是盯著秋東的臉發呆,又似透過他在看什麼人,察覺秋東用疑惑的視線打量他,便露出溫和的笑,主動開口:

“我觀你府試途中於草紙上寫的答案精乾有力,有理有據,進退得當,卻不知為何謄抄在考卷上時殘缺了一二分,讓原本堪稱完美的答卷多了些許遺憾?”

秋東擱下手裡正練習的一篇八股文,絲毫沒有被考官抓包的慌亂,眼神平靜的對上對方探尋的視線。

“大人以為呢?”

夏成墨沒回答,反問:

“我聽說了你的身世,奴役子能走到這一步,努力,天賦,運氣,缺一不可,很不容易。所以你是自願的嗎?”

“自然。”

夏大人觀秋東神色坦然,並未有被人脅迫的不情願表情,心下有幾分明悟,憐惜對方才華,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封信擱在桌上:

“我觀你行文思維活躍,唯獨欠缺係統整體性的學習,此弊端如今不顯,但日後對你的影響遠超你想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秋東垂眸,看著被夏大人用手蓋住的信封,點點頭。

彆的不說,通過這兩回考試他已經察覺出來了,本朝開國以來實行過哪些政策,哪些成功了,為何成功的,由誰主持的,誰在後麵推動,哪個利益集團由此占據上風,產生了何種利弊,至今仍發揮著何等作用等等,這些東西沒有任何一本書裡會記載。

府試涉及到這方麵的內容,他有辦法巧妙避開,但到後麵的會試殿試,就不是避而不談能解決問題的。

夏大人見他真的明白,又將信往秋東跟前推了推:

“這是並州書院的舉薦信,待院試之後去書院安穩讀幾年書,於你而言有百利無一害。”

這位萍水相逢的年輕大人對秋東的實力著實自信,篤定秋東幾月後能順利過院試拿到秀才功名。畢竟並州書院那種地方,可不收小小童生做學生。

秋東細細把玩手中書信,一縷輕風吹起發梢,遮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眼。

遠處,已經上了馬車的夏家主仆二人中,小廝好奇詢問:

“老爺,您為何對那穀姓書生另眼相待?咱們並州書院內與他一般年歲,學識遠在他之上多如牛毛。”

夏大人聽著外麵小販叫賣聲,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雙眼睛,真是像極了一位故人。

秋東再去書肆的時候,錢老板正送客人出門,見著秋東很是歡喜的塞了一把麥芽糖給他:

“來來,沾點喜氣!我那李老哥家裡預備嫁女兒,婚事就定在最近,提前送來了喜糖!”

正是秋東幫著抄寫啟蒙韻律那家。

說到這兒,錢老板猛然想起什麼,自知失言,輕輕往嘴巴上打了兩下,將遞到半路的糖又拿回去,尷尬道:

“瞧我這張嘴,真是甚麼胡話都往外說,老糊塗了真是老糊塗了,穀小哥你見諒!”

秋東被這一提醒才明白:

“莫非李老爺的親家,正是烏家?”

可不是!

錢老板心說今兒也不知怎的,淨是說些三不著兩的話,哪壺不開提哪壺!

秋東笑的很無所謂,他跟烏家說仇恨那真算不上,頂多往後老死不相往來便是最好的狀態。

可這個願望對秋東而言,也是極難實現的。

又兩日後,府試放榜。

秋東一早起來先去街上吃了碗小餛飩,溜溜達達去天橋下擺攤,打算等午時休息空隙再去瞅一眼,確定他榜上有名就行。

結果他這頭淡定的過分,烏家那邊一大早,距離放榜還有一個時辰的時候,便早早打發了下人去衙門口守著。

且這回烏老爺和烏夫人特意交代了,不僅要仔細查看自家大少爺的成績,還得認真瞧好了管事穀陶家那個被放了身契的小子穀秋東的排名。

被打發去看榜的仆人聽老爺和夫人說管事穀陶家的小子也參加了府試時的表情,茫然中帶著震驚,震驚中帶著“我可能還沒睡醒”的迷茫,二話沒說當場狠狠擰了一塊兒大腿肉,痛的嗷嗚一聲叫出來,被老爺嫌棄的趕出來。

才恍恍惚惚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夭壽啦,穀陶那慫玩意兒家竟然出了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這是祖墳冒青煙啦!

不不,聽說穀陶是逃難途中和家人失散,行至城關縣實在活不下去,被老爺買回家做下人的,連他家祖墳在哪兒都不清楚,就算冒青煙他也不曉得!

仆人亂七八糟想了一通,行至大門口跌了一跤被人扶起來時,對方問他:

“魂不守舍的,昨夜又去賭錢了?”

仆人眼神渙散,抓著那人胳膊語氣似真似幻道:

“你知道嗎?穀管事家大兒子也參加府試了,老爺和夫人叫我去幫著看成績呢!”

那人:“天還沒黑就做上夢了?”

可到底秋東參加了府試,且再有一個時辰就能知道成績的消息以風卷殘雲的速度傳遍了整個烏家宅院。

更有好事之人轉頭就去找還在莊子上的鄭氏,以及正在街上采買的穀陶。

烏植夫妻在房中相對無言,兩人早就知道秋東縣試第二的好成績,此時心情各異。

封氏這些日子求神拜佛,做夢都希望秋東落榜,讓她的追兒上榜,今早更是緊張的一口粥都沒吃,此時心裡火燒火燎,等待最後的宣判。

烏植的心情就複雜多了,他知道烏追上榜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希望秋東此次上榜。

心裡正琢磨著用個什麼理由把秋東認回來,好好磨一磨他桀驁的性子,讓秋東認識到他這個親爹的重要性,屆時再過童生試才好。

此時,對於當初趕秋東離家的理由,夫妻二人是一個都沒想起來。

在巨大的利益麵前,那點似有若無的疑慮也就變得無關緊要了。

尤其兩人正焦慮不安時,打發去看榜的仆人連滾帶爬進來,人還在院子裡就大聲嚷嚷開了:

“老爺,奶奶!秋東上榜了,第二!府試第二!”

烏植打翻了手裡的茶盞。

封氏急忙忙出了房門大聲問:

“大少爺呢?大少爺如何?”

仆人剛被綠柳幾人從地上扶起來,忍著膝蓋疼站直身子,聞言撲通一聲又跪下去,聲若蚊蠅:

“大,大少爺,沒,沒上榜。”

見封氏麵色陰沉,立馬又補充了一句:

“或,或許是小的看漏……”

“夠了!”

封氏一句話喊出破音,哢嚓摔了她手邊的大立瓶,碎片濺了一地。

胸口上下起伏,封氏滿腦子都是“秋東那賤種上榜了,我追兒落榜了”的可怕聲音,頗有幾分瘋癲的指著滿院子奴仆道:

“去,把穀陶一家老小都給我趕出去!全都趕出去!就現在,馬上!”

在封氏院子裡當差的穀禾還沒來得及為大哥過了童生試高興呢,聽見這話撲通一聲就跪了,連連磕頭:

“求奶奶寬恕,彆趕我們一家走啊,求求您了!”

被主家趕出去並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賣身契還握在主家手裡,除了去碼頭扛包就隻能去街頭乞討。

被工頭克扣工錢也沒人能給做主,被六十歲老頭子撿回家做老婆彆人還說是賺了,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由命,能活一天算一天。

封氏見穀禾哭的可憐,煩躁擺手:

“還愣著做什麼?半個時辰內,我不想在烏家瞧見一個姓穀的存在!”

封氏如此生氣還是十幾年來頭一回,就連烏植都有些發怵,大管家見他雖麵色難看但沒反駁,一揮手,便帶了男男女女好些個打手朝穀陶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