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兄妹四人,老大封餘財也就是眼前這位,性子憨直中帶這些古板,主要打理家中田產,老二封餘閒,精明乾練,封家的生意在他手裡擴展了幾十倍。老三封餘婉,在封老爺子的主持下嫁給了平西將軍藍開禮。
老四封餘柔,也就是封氏,看中去榮州跑商的小夥計烏植,心心念念嫁給烏植,和對方生兒育女過了十幾年。
封家如今家大業大,老大生了三子一女,膝下小孫子都會跑了。老二膝下兩子兩女,皆已成婚,家裡也是不缺孫輩的人。
此行封餘財並非獨身一人,除了小廝護衛外,還帶了親兒子大郎以及侄子三郎。三郎在同輩中一向最有主意,故而有此一說。
封餘財見小妹真的要惱了,連連討饒:
“行行,我不說總行了吧,回頭見了小東保管比親兒子還親,定能哄的他乖乖跟咱們回榮州。嘿嘿,到了榮州,爹娘的糖衣炮彈和那麼多姊妹的溫言軟語,就不信他還不想回家!
若是這些都不頂用的話還有三妹呢,麻煩她將小東帶去並州,並州書院是什麼地方,讀書人沒有不向往的,就不信這一連串兒下去,小東還不迷糊!”
這也是封餘閒打的主意。
封氏連連朝榮州方向拜了又拜:
“為了小妹的事叫全家跟著操心!”
話說開了,封老大又有心情吃早食,一碗米粥大口吃完,忽然想起一事,拍大腿直樂:
“早前三妹極力反對你嫁給烏植,對你和烏植生的孩子也向來淡淡,說來她和烏追此前並未見過吧?她聽說此事也是驚訝極了。
這回正好,昨兒我偷偷去瞧了,小東長的可沒有一點兒像烏家人的地方,咱們把他帶回去,三妹瞧了定然歡喜!”
封氏聽的苦笑連連,將特意為大哥準備的醬菜擱在他眼跟前:
“三姐對我定是惱的狠了,我生完孩子好幾年,她都不願與我走動,若不是我的書信她必回,我都怕她那脾性上來,直接與我斷交。
想來知道我這邊發生的事後,沒少在家罵我愚蠢吧?”
說起這位性子強硬的三妹,身為老大的封餘財也是連連擺手:
“你們姐妹之間的事,大哥可不摻和!”
“對了,大郎與三郎上哪兒去了?”一早上沒見著兩人,封餘財納悶兒。
說起這個封氏麵上終於帶了笑意:
“大郎三郎有心,說是好不容易來一趟奇州,多少要給家裡長輩姊妹帶些禮物回去,管家一大早便帶兩人去街上轉轉。”
可他們萬不會想到,這兩人的轉街,是專門去秋東身邊打轉。
秋東和鄭氏母女探監歸家的途中便察覺有人偷偷摸摸跟蹤他。
視線火熱,嘀嘀咕咕,恨不能直接衝到他跟前來個熱情擁抱的那種跟蹤。
他幾乎不用想就猜到這兩人的大致身份,但跟那些人,秋東並不想有過多接觸,於是在將鄭氏三人送回家後,接下來在等待放榜的兩日,並未走出家門一步。
索性,他也能趁這段時間將接下來的安排跟三人詳細說說。
鄭氏正在洗衣裳,院子裡已經晾了滿滿幾衣架,盆裡還泡著好幾盆,手泡的發皺。
如今是夏季隻用井水就行,到了冬季單是買柴火燒熱水就是一項不小的開支,一天到晚忙的團團轉也賺不了幾個錢,何況冬衣珍貴,好多人家並不會頻繁水洗,免得失了熱乎氣兒,到時候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就這,還得感謝這院子的原主人有先見之明,於院中打了一口井,不似巷子裡其他人家,要去巷口挑水吃。
穀穗在巷子裡進進出出,誰家的衣裳縫補好了要及時送過去,誰家的衣裳到了約定時間要上門去取,兩個條腿兒都跑細了。
彆看穀禾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繡帕子,從早到晚,夜裡還要點燈熬油加班加點,從頸椎到腰椎都不好,過段日子恐怕眼睛也不會好。
秋東幫鄭氏將衣裳擰乾晾在衣架上,叫兩個妹妹放下手裡的活計,一起圍著鄭氏坐了,緩聲道:
“過兩日我便要啟程去一趟榮州,處理完了榮州的事情我不打算直接回來,目前的想法是去並州遊學一段時日。”
三人聽他不回來了,臉上的不舍那般明顯,穀穗直接沒忍住捂著嘴哭出了聲。
秋東摸摸她的腦袋,將他對穀苗和穀田兩人的安排說了:
“若你們同意的話,我會請錢老板幫忙安排。”
鄭氏將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乾,感激的拍拍秋東手臂:
“你這個決定再好沒有,與其讓他們在外麵遊手好閒不知哪一日會丟了性命,還不若送去礦山吃點苦頭。以前就是娘和穀陶太慣著他們,才叫他們膽大包天,什麼都敢乾,往後可沒有那般的好事了。”
鄭氏也是下了狠心,與其看著兒子廢了,還不如讓他們吃足了苦頭,以後老老實實過日子。
秋東點點哭花臉的穀穗,溫聲道:
“去將我屋裡靠窗那個匣子拿出來。”
穀穗抹一把淚,悶悶跑進去拿了東西回來塞給秋東,噘著嘴不說話。
秋東看的好笑,從匣子裡拿出十兩的小銀錠子遞給她:
“好了,大哥隻是出去一段時間,又不是不回來了,這個拿著,算是提前給你的嫁妝。”
穀穗不要,鄭氏也不讓她拿:
“在家千日易,出門處處難,娘還沒給你應急銀兩,怎能要你的錢?”
說著就催穀禾:
“將床頭枕頭下的那個荷包拿來。”
秋東出聲阻止,穀禾沒聽,也抹著淚走了。
很快,鄭氏便將荷包塞進秋東手裡,秋東隻一摸就明白裡麵裝的是銀票,小額銀票十兩起步,最常見的是五十兩,不論哪一種,對鄭氏都不是一筆小數目。
鄭氏憐惜的摸摸秋東鬢角:
“娘在烏家二十年,存了不少體己,這個你拿著,你性子倔,不一定能和烏家人相處到一起去,出門千萬彆虧待了自己。
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可這事上娘得勸你一句,烏家那頭你得認,都說獨木不成林,這世道沒有家族支撐,沒有親人幫襯,孤零零的獨木橋有多難走娘比你清楚,就聽娘一回勸吧?啊?”
秋東握住她的手,寬慰道:
“娘,我心裡有數。”
笑盈盈收了鄭氏給的荷包,順理成章將十兩的銀錠子給兩個妹妹一人塞了一個:
“都收著吧,旁人家姑娘都有壓箱底的私房錢,我妹妹不能隻往家裡填。”
又拿出三張身份名帖,依次遞給他們。
穀禾與穀穗看不懂是什麼,鄭氏卻是見過的,頓時怔住了:
“這?這是?”
“前些日子去衙門消了你們的奴籍,這是身份名帖,且好好收著,往後你們便是自由身了。”
三人已經愣愣的回不過神。
秋東的小匣子就跟百寶箱似的,又從底層掏出兩張紙給鄭氏:
“一直賃房子住,心裡到底沒有著落,正好這院子雖小卻五臟俱全,周圍鄰裡和善,你們住在這裡我也放心,這是院子的房契和地契,娘您收好。”
三人呆呆望著秋東,嘴唇開開合合,沒吐出一個字。
心有千言,臨了卻心酸的隻想哭。
秋東收斂神色,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語氣難得鄭重:
“另外,柳條兒街開書肆的錢老板手裡有一間鋪子要出租,我琢磨著家裡如此下去不是長久之計,便做主租下來了,地方不大,剛好夠改一間早食鋪子。
我嘗著娘不管是做醬菜還是拌菜,亦或者湯麵粉絲,包子饅頭的手藝都不差,做早食生意總比漿洗衣裳有盼頭。
我先付了一年的租金,若是明年你們能回本,租金便自個兒付。沒問題的話明兒就去瞧瞧,該掃灑掃灑,該裝修裝修,儘早打算起來。”
鄭氏和穀禾抱頭痛哭。
這段日子就跟天塌下來似的,日子沒著沒落,她得扛起家裡的生計不說,一邊憂心牢裡的孩子,一邊憂心兩閨女的將來,還得憂心秋東犯倔和烏家鬨翻吃苦頭。
是一根蠟燭兩頭燒,人都快熬乾了。
突然被秋東這麼一安排,心瞬間就穩了,即便再大的風浪來了,她們也始終有個家能躲避風雨。
穀穗直接抱著秋東胳膊嚎啕大哭:
“我好害怕,大哥,我好害怕啊,明明都好好的,結果一覺起來什麼都變了……”
秋東由著她們發泄。
打從出事起,鄭氏隻在跟著秋東搬出烏家那天哭了一場,之後將秋東和兩個女兒照顧的很好,還省吃儉用小小的存下了一筆,在秋東看來,可比大多數男人都堅韌靠譜。
這頭院子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門外封大郎和封三郎麵麵相覷,年長的封大郎摸著下巴沉思:
“瞧著回來的時候還挺高興,怎的一轉眼就哭了?”
封三郎靠在牆角,有理有據的分析:
“肯定是不舍得小東跟咱們走唄!附近還有誰不知道小東的身世?有小東罩著,鄭氏母女過的多滋潤啊,就咱們看到的,那小丫崽子從各家進進出出有誰為難過她嗎?
想想小東跟咱們走了,慢慢的再也不跟她們親近,是我我也要難過的。”
封大郎深以為然。
兩人對自家小姑的遭遇十分同情,站在小姑的立場上,自然對鄭氏喜歡不起來。
小姑替鄭氏一個仆人養了十五年的兒子,如今真相大白,小表弟竟然還跟鄭氏親近,甚至不願意叫小姑一聲娘親。
可不就是鄭氏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失去,親兒享受了十五年的富貴生活,如今又被二叔帶走,養子又一心向著她,占儘了好處,自家小姑可憐極了嘛!
沒直接給鄭氏使絆子,已經是看在小表弟護著她們的麵子上了。
就這,鄭氏母女還有臉哭?
兩人越聽越來氣,索性喊上在旁邊默不吭聲的大管家一道兒回:
“走走,明兒一早讓人守在府衙門口,隻要一放榜,不管表弟中沒中,直接把人帶去城門口,回榮州!”
大管家還挺有自信的堅持說了一句:
“我家少爺讀書有天賦,一定會中的,可不能說喪氣話!”
封大郎和封三郎對視一眼,忍不住搖頭。
從二叔的信裡他們也知道小表弟十分聰慧,可他們自幼跟著先生讀書,如今都當爹了才勉強得了個秀才功名,更明白裡麵的難處。
小表弟家中那先生不過是個久考不中的落第秀才,水平也就那樣,小表弟還沒跟著係統學過,能憑借天賦一口氣過了童生試已經叫人大為驚訝,可若要過院試,難如登天哪!
他們不說,也是不想給小表弟太多壓力,甚至連明日出榜後如何安慰的話都想了一籮筐。
不過他們準備的安慰之語終究是用不上了。
一早秋東還在家中和兩個妹妹吃早食,鄭氏正絮絮叨叨幫他收拾行李,越收拾越多,甚至連針頭線腦也想給秋東帶一份:
“聽說封家大老爺前幾日便到了烏家,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待會兒出門看完榜單你便主動上那頭去,對著你親舅舅軟和些,人家不止你一個大外甥,有那頭將軍府裡的外甥作比較,難免對你多幾分挑剔……”
秋東看她收拾出來的幾大包行禮,實在忍不住開口:
“奇州到榮州最多五日路程,娘你收拾的這些東西夠我在路上用半年了。”
恨不能連被褥都給帶一套。
“我今早收拾好的那個包裹就夠,其他都不用帶,對了,我昨兒準備好的紅封擱桌子上,待會兒要用。”
鄭氏一時沒想到待會兒有什麼地方要用紅封,正想說封家郎君是你表哥,不用你給紅封,便被錢老板歡喜的敲門聲打斷:
“小友,烏小友,是我老錢啊,快開門,我給你送炮仗來啦!”
穀穗現在可喜歡胖乎乎的錢老板了,覺得他簡直是大大的好人,聽聲音便小跑著去開門。
錢老板以他肥胖的身體不應該有靈活竄進來,臉上的肉肉一顫一顫,喜慶極了:
“哎喲我說小友,你可真坐得住,街上都傳遍了,你中了,第二!第二哪!報喜的差役馬上就上家來了,我就猜你沒準備炮仗,這便給你送來了!”
說著就催穀禾跟穀穗:
“給我家小廝指個地方快掛起來!”
秋東見他是真為自個兒高興,拉著人坐下,給倒杯水叫他歇口氣。
瞧這滿頭大汗,該是一口氣從柳條兒街跑到槐樹巷子,對一個胖子來說絕對不容易。
“又叫你破費了!”
錢老板是真激動,喝水喝出了綠林好漢的豪邁,抹抹嘴,拍拍腰間荷包道:
“小友你有所不知,此前坊間有人針對本次院試開賭盤,一水兒的賭你不中,我老錢就不信這個邪,咬牙掏了三兩銀子!”
錢老板伸出一隻手,哈哈大笑:
“一比五十的賠率,三兩出去,可是一百五十兩進賬,這點炮仗算得了什麼?”
急慌慌忙進來的穀穗聽的小嘴能塞進去鴨蛋,已經在後悔她之前隻討好隔壁劉嬸兒學了秘笈,若是那會兒連錢大伯一道兒討好了,她現在手裡該有多少錢?
穀穗第一回清晰的認識到,讀書不僅要花很多錢,還能掙更多錢。
幾人沒說兩句,報喜的差役便一路進了槐樹巷子。
在穀穗親手點燃的炮仗聲中,秋東將一早準備好的紅封遞給差役。接受來自周遭的恭喜,場麵和樂融融。
另一頭的烏家,大管家顧不得打理被人群擠散亂的衣裳,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到城門口,對早已等在那兒的封家車隊眾人,用非常不可思議的語氣道:
“大少爺暫時來不了了。”
不用旁人追問緣由,他主動道:
“大少爺中了,第二!院試第二!少爺如今是秀才公啦,正在接受鄉鄰賀喜呢,諸位,且得等一會兒!”
這跟想象的差太多了,眾人一時沒回過神。
隻馬車中的烏植忽然爆發出驚天大笑:
“回,回去!我兒是秀才了,我要大擺三天流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