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遙聞言, 一下轉過身來,有點慌忙應道:
“我……忘了帶,正想等你來借一支火折子用的。”
謝靈將一壺熱騰騰的茶水與裝著綠豆糕、瓜子花生的三份瓷白小碟依次擺放到桌麵上, 隨後撤了托盤道:
“等一下,我這就去拿火折子。”
她折返回廚房,拿了一支火折子又回來, 打開蓋口, 遞到嘴沿快速地吹了兩下。硝灰裡的一截火芯被吹得橙熒泛亮,忽明忽暗間,隻聽蓬地一聲,燃出了一朵透明火花。
謝靈舉著點燃的火折子,湊到燭芯上,透明的火花輕輕搖曳著,浸裹了它一小會兒,便見它也著起了豆大的一顆火花,然後舔舐著上空的寒氣, 不斷燎遊, 在一片昏沉暗色中幽幽舞動了起來。
暈黃的燭光染亮了一大塊桌麵,如漣漪般向外擴散,將大半個碧紗櫥都罩上了一層暖盈盈的色澤。
“多謝……”
思遙忙不迭道謝, 謝靈被她恭恭敬敬的語氣又弄得有點不適, 但不好多說什麼, 就轉移話題道:
“我去拿被褥給你鋪床。”
謝靈進主屋拿了兩套棉被、一套被褥並一隻枕頭, 疊成小山抱過來時, 整個人都被掩在了後頭,因瞧不清前頭的路,便悶聲悶氣地喊了一下思遙:
“可否幫我卸一床被褥?”
“哦、哦。”
思遙應聲之際, 謝靈感覺到手上抱著的三床被褥驟然脫空,眼前視線也一下變得開朗,她對此有些錯愕,想問思遙怎麼一下把三床被褥都抱走了,但臨到嘴邊又一時噎住了。
思遙顯然是想多幫一些忙,謝靈能瞧出這一點來,但就跟她對人恭恭敬敬的語氣一樣,這種作法讓自己莫名就感到不得勁。
謝靈欲言又止了一會,到底沒再多說,幫著思遙鋪好了床褥,道:
“再過一個時辰我來送晚飯。”
“對了,與你一起的三位新客都聚在一個屋子裡吃飯,你待會可否要過去,若是過去,那我便將晚飯一同送到那兒去。”
謝靈不知覺含了一絲心燥,原本事不關己的態度,突然變成了主動的問詢。
思遙聞言微微一愣,目光先是忽然亮了起來,但當聽懂謝靈話中的意思,迅速便黯淡了下去,臉上同時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之色:
“……不了,我還是在碧紗櫥吃飯吧。”
謝靈隻是為送飯方便,多問了思遙一句,卻見她臉色都變了,難免一頭霧水:
她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自己反複琢磨了幾遍剛才說的話,謝靈才有些不確信地察覺出思遙一臉失落的緣由:
莫非是那邊三位新客聚到了一間屋子裡,卻沒來喊她,她覺得傷心了,才一臉失落的樣子?
這個緣由大概是可信的,因為謝靈又想起了初見四位新客時的景象,那三位新客從一開始就待在一處,顯而易見要更親密一些。
但……要說她們對這思遙故意冷待,不搭理,那倒也沒有。
隻是她們三位既親密談得來,又不愛憋著話,而思遙偏偏是個拘謹,木訥還少話的性子,如此兩相背離,這三位女子與她的關係可不就是顯得疏遠一些了。
謝靈此時早已忘了先頭自個叮囑自個的話——少與思遙這個有點奇怪的女子說話,不然她也要跟著變成一個糾結的性子了。
她甚至一副看穿思遙失落心思的態度,主動替她解憂道:
“那位叫作步施的新客是自個去另外兩位在的屋子裡的,你要是想去,便也直接去罷了。”
思遙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說的愣住了,臉色逐漸漲紅,化作滿臉的難堪窘色:
“不是的……我不想,你誤會了……”
謝靈看到她的反應,心裡咯噔一下,即便還沒反應過來,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就有點心虛地急著找補:
“那個……算了,你就當我沒說這個話,我待會把晚飯端到碧紗櫥來。”
思遙被她一下弄懵了,還沒來得及反應,謝靈就立刻扭頭離開了碧紗櫥。
急匆匆回到廚房,謝靈還是有些心虛氣短,腳步也跟著虛浮了起來,卓瑛瞧見她一走進來就怪怪的,便忍不住問道:
“謝靈,你突然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做什麼?是不是在新客那兒遇到什麼麻煩了?”
謝靈被問住,腳下忽然一頓,看向卓瑛:
“卓瑛,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請教。”
卓瑛被她這突然正經的態度嚇了一小跳,還以為是什麼嚴肅的事情,結果聽她說了一遍過程,頓時就覺得她果然還是個半大的少年,隻這麼一點小事都能大驚小怪的:
“嗐,那位叫作思遙的小妹不過就是性子靦腆了些,害羞了些,照你說的那三位新客本就更親密,那她們互相去對方的屋子裡聚樂玩耍,雙方自是都熱情歡迎的。”
“但這位思遙小妹本就與她們三位多有生疏,首先自己就不會主動湊到她們的屋子裡去,除非對方三位主動邀請。若依照你的想法,隻要是玩在一起的閨友,心中不先分親疏,就直接去對方的屋子,如果對方三位不想多帶她一個,那她豈不是平白惹出一身尷尬來。”
卓瑛輕輕鬆鬆厘清了這一整件事的脈絡,令謝靈頓時神思清明,不再莫名其妙地心燥了:
而她這時才發現,自己之所以心燥,就是因為看不懂思遙在想什麼,又自顧自地替她著急,上火,所以才會處處不得勁。
現在想來,她這是操的哪一門子心,思遙與那三位新客的關係好壞,誰想去誰的屋子,誰不被邀請……其中本來也沒她摻和的餘地。
最重要的一點是,思遙原來隻是靦腆,害羞,而不是自己為難自己,她先前之所以會這樣認為,完全是因為將自個的性子代入到她身上了,這樣能覺得舒服才怪。
想清楚這一點,謝靈立刻不糾結了,便幫著卓瑛開始做晚飯。
晚飯所用的食材都是當季買回來的鮮蔬,有飽滿亮紫的茄子、水靈靈的白蘿卜,嫩綠的小蔥,另外的肉類也是卓瑛趕早市割回來的小半扇豬排骨,很是新鮮,正適合拿來煲湯用。
“晚飯咱就做一道油燜茄子,一道白蘿卜燉排骨湯,還有一道小蔥煎餅。”
“既有煎餅,白飯嘛就不烹了,也能省去一些做飯的時間。”
卓瑛下定主意,就將洗菜切菜的活兒交給了謝靈,而她拎著那小半扇豬排骨,放到了砧板上,準備將豬排骨扇庖解,然後再丟進鍋裡焯一遍水。
鐺鐺、鐺!
鐺鐺鐺、鐺鐺——
卓瑛這頭將砧板剁的咚咚作響,謝靈已經將灶台上的兩口鍋都先涮了一遍,又從水缸裡分彆倒了一些冷水進去。
接著,她到灶膛那裡添了一捆柴將火燒旺,最後才重倒了一盆冷水,將茄子、白蘿卜噗通噗通全倒進了裝滿了水的木盆裡。
茄子與白蘿卜骨碌骨碌地漂在水麵上,謝靈從旁邊的菜籃子裡抓了一把小蔥,按進冷水裡不鬆手,像漂滌手帕一樣,將這把小蔥嘩、嘩清洗了好幾遍,又將之一綹一綹地分開涮洗,接著是易洗的茄子,將二者都洗完了,她便一手從靠牆的雜物架子上拿了一支鬃毛刷。
她從水麵上撿起一隻白蘿卜,大拇指按住白蘿卜前肚,餘下四指提溜提溜推著白蘿卜後肚往前翻,右手則攥著鬃毛刷用力往上擦,呲嚓——呲嚓、嚓嚓了兩三遍,裹著白蘿卜的那一身硬殼淤泥頓時化成了泥湯,滑膩膩地往下流淌。
木盆裡的水變得渾濁起來,謝靈一連擦洗了幾個白蘿卜,等全部都擦洗完了,就重新換上一盆冷水,將白蘿卜儘數清洗乾淨。
那頭鍋已漸漸燒熱,卓瑛端著一盆切成塊的生豬排骨,打開鍋蓋,用鍋鏟將一盆的生豬排骨噗通、噗通全推了下去。
謝靈這頭把蔬菜放在一隻乾淨的木盆裡,重新拿了一塊切蔬菜的砧板:
白蘿卜圓滾飽滿,哢嚓一刀下去,就切成了半圓形的兩半,涼沁的汁水從切麵流淌出來,滲著絲絲的生青氣,茄子表皮很綿軟,一塊一塊切起來卻很利落,小蔥一簇一簇地切著,則是滿耳的脆疏之音。
洗好菜切好菜,卓瑛那邊將生豬排骨焯了一遍水,濃鬱的肉香開始彌漫到整個廚房裡,謝靈捆了一把蔥,從廚房食櫃裡找出生薑,切了幾塊厚片,和著一起扔進了第二口鍋裡。
卓瑛則先將焯過水的豬排骨冷置,然後拿出一口炒鍋,架在碳爐上,起火放油,燒熱片刻,再將豬排骨放進去炙炒增香。
經過這一步驟,最後一步才是將炒出香氣的豬排骨放進第二口鍋裡,這時鍋裡的水已經燒至沸騰,謝靈將一盆生白蘿卜片也倒了進來一起煮。
白蘿卜燉排骨湯正煮著,另外兩個菜也可以做了,卓瑛涮了第一口鍋,將鍋重新燒熱,然後淹了兩大勺油進去,等油差不多要燒熱了,她才將茄子塊倒進去爆炒一陣,接著撒了鹽、倒進醬湯再炒,炒完將鍋蓋蓋上燜燒。
這途中,謝靈也去倒了些麵粉,加冷水攪勻成偏稀的糊糊狀,然後再加五顆雞蛋,用筷子迅速噠噠攪散,再加大量的小蔥碎、一些鹽調味,做小蔥煎餅的麵糊糊就調製成了。
等到卓瑛來掌勺,炒鍋已經燒熱了一會兒,也放了一些菜油。她從麵糊糊裡舀出不多不少的一勺,往炒鍋上一攤,隻聽呲啦——一聲,麵糊糊的一圈邊緣迅速炸開了密密麻麻的鼓泡,煎了不到十幾息,卓瑛嫻熟地用鍋鏟翻麵,手攥住炒鍋柄,順著往前方上斜位那麼一揚、一掂,金黃酥脆的那一麵完美翻了過來,啪地一下,落在了鍋麵上。
第一塊小蔥煎餅很快攤好,油燜茄子也燜好了,謝靈幫忙著盛了出來,卓瑛這邊流水般攤了好幾塊小蔥煎餅,等謝靈將碗筷碟子什麼的都拿出來,在托盤上一一分配好,她便已經將一大碗麵糊糊全都攤完了。
接下來就是分菜,分煎餅,一通全都忙活到差不多的時候,白蘿卜燉排骨也煮熟了,廚房裡一時香氣四溢,卓瑛與謝靈各自盛出了三碗湯,兩碗留下來給自己這邊喝,四碗則是給新客。
一個時辰緊趕慢趕,這晚飯總算是做了出來,謝靈便將其中的三份先送到了三位新客所在的屋子。
依舊是走到廊下,先對著屋內喊了一聲:
“三位的晚飯送到了,勞煩開一下門。”
謝靈喊完過了一會,步施就來開門了,見到她就連聲嗔怨道:
“哎呀你總算是來了,我們等飯吃等的都快餓死了!”
但嘴上嗔怨歸嘴上嗔怨,她拿晚飯是一點都不耽誤的,連忙將謝靈端著的托盤接了過去,臨轉身之前還不忘提醒她:
“另外兩份也快些送來,彆讓我們好等。”
謝靈及時應允了一聲:
“好,這就來。”
謝靈回到廚房,依次將其他兩位的晚飯也送了過去。
不過這次她送到了屋內,將兩份托盤上的菜湯一一放下後,她剛想轉身離開,步施就叫住了她:
“哎哎,等一下走,我有事找你。”
謝靈聞言止步,目光循著她的話落在了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