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漆黑的陰麵桀桀笑道,“還敢分心,小子!”
濃黑魔氣張牙舞爪,尖端銳利如劍,讓月神的軀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彎折,擋住曲泠的攻擊。
曲泠冷笑一聲,“你才是,小心了!”
他單手執劍,另一隻手劍訣連發,竟一時和月神戰得不分上下。
謝映、謝映...葉韶在這裡幫不上忙,有點麻爪。
“彆等了。”輕柔飄忽的女聲在她耳側響起,“他們在門口,已經被封印住了。”
葉韶猛然回頭,看見那道魂光出現在她肩膀上。
她下意識一巴掌拍過去,然而手掌卻穿過魂光落空。
魂光歎息,“本來是想用蝶蠱,你能少受一些苦的,但...”
她莞爾,“夫君都這麼拚命,我又如何能站在邊上不管呢。”
話音剛落,那一點魂光直直照著葉韶眉心撞來!
無數不屬於葉韶的記憶與情感洶湧而入,熟練地要占據葉韶的識海。
葉韶痛呼一聲,抱住自己的腦袋跪坐在地上,冷汗一瞬間浸透了衣裳。
“我們可以變成一個人。”女聲柔和誘哄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比葉韶年長了千百歲的神魂強大而難以抵抗,以緩慢堅定的力道不斷侵入著葉韶的識海,共享著葉韶的記憶。
“...原來是這樣。”片刻後,魂光微微一怔,然後微笑道,“那正好,讓我一直陪著你。”
話音剛落,葉韶猛然睜眼,一雙漆黑的杏眼幾乎要瞪出血來。
她一字一頓,齒縫間氤氳著血氣,“不需要!”
“洗星,滾過來!”葉韶喝道。
一片死寂的洞窟口,某個祭品盒猛然從內部被劈開,洗星如一道燃著火的冷星一般穿過漫長洞窟,帶著冰冷怒意斬向葉韶脖頸!
魂光尖叫一聲,連忙離開葉韶的身體。
洗星劍風未消,把葉韶臉側的長發削掉一段,發髻散落下來。少女眸子漆黑如墨毫無懼色,抬手握住自己的長劍。
“你瘋了嗎!”魂光錯愕道,“你竟然連自己都砍!”
“女人不狠地位不穩。”葉韶冷笑,一把將淩亂的發撩到肩後,“來,陪我打!”
“是兄弟就來砍我!”
魂光倉皇逃竄,她沒有實體,能力全來源於上了年歲的神魂對少女神魂的壓製。
可惜,她碰上了葉韶。
神魂冷硬到讓人難以置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葉韶。
“白藥,救我!”她尖叫著往白藥那裡跑,被他一把接住。
白藥一側身,四隻眼睛齊齊盯著葉韶,畫麵極度詭異可怖,“哈。”
“阿音!”曲泠一個折身,擋在葉韶身前,“你冷靜些!”
“我可他媽冷靜了。”葉韶說,“你打男的,我打女的,我們男女混合組自由搏擊。”
曲泠攥住葉韶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燙,把葉韶灼得一哆嗦,“等謝映他們。”
月神此刻情況詭異,周身全是魔息,還有一個不知道底細的神魂相助,他們勝算不大。
聞言,白藥大聲笑了起來,清朗的青年笑音與魔影詭異的氣聲重疊,“你說門口那些人?”
他一揮手,空中憑空出現一輪幻影,便是門口的畫麵。
銀色的封印線條如蜘蛛絲,以紅色喜盒為節點,困住了每個送嫁者。
“都是我和阿嬌以後的晚餐。”白藥陰笑道。
葉韶眯起眼睛,猛然扯了曲泠的袖子。
洞穴與湖麵寂靜一瞬,隨後,妖氣暴起!
雪白狐耳上銀色葉子一閃,曲泠已經提劍逼近白藥脖頸,妖瞳璀璨如熾陽,“那我抓緊了!”
抓緊?抓緊什麼?
白藥還沒想明白,腹部就挨了重重一擊,整個人被撞到湖岸邊,脊背重重磕在堅硬卵石之上。
濯月閃耀著奪命熾烈的寒光,斬向他的脖頸。
白藥拚了命抬手遮擋,肩膀處傳來讓人牙酸的撕裂聲,魔氣在血肉中翻湧,縫補他碎裂的肌理。
他越用力掙紮,就不得不動用魔氣的力量,而魔氣就對他的軀體侵蝕愈快。
“夫君!”魂光急道,想去觸碰那漆黑的魔氣,又被魔氣灼傷。
曲泠渾身是血,一張俊臉上掛了不少彩,猩紅血跡綴在側頰,亮金色的妖瞳居高臨下望著他,“真感人啊。”
白藥艱難仰頭去看曲泠,少年身後九尾如花般綻放,帶著肆意流淌的威壓。他突然明白曲泠那句“抓緊”是什麼意思了。
門口人被困住正合了他意,在這段時間,他可以毫無顧忌地使用自己的妖力。
不知為何,他要隱藏自己妖族身份。突然間,白藥悚然意識到。
這個少年一定沒想著給他留活口,不然不會輕易在他身邊暴露出來自己的身份。
“阿嬌!”白藥大喊一聲,不顧一切燃燒著自己的妖力,化作一道風,裹住魂光就往明月儘頭跑。
曲泠突然輕笑一聲。
他沒有追。
而是站定,雙手緩慢地結了一個手勢。
“白藥。”他平穩念道。
這兩個字出口瞬間,空氣中張力一變,似乎有數不清的妖力繩索指向了那陣透明的風。
以真名定位的妖族秘術。
曲泠悶咳一聲,臉色蒼白了許多,然而這病態卻讓他眼睛更亮。
“阿音,你來斬!”他朝表情驟然變得有些難看的葉韶喊道,躍上濯月劍就追上去,與白藥纏鬥在一起。
葉韶腦子有點亂,她握住洗星劍,仰頭望向纏鬥著的兩隻妖。
白藥已經化作半妖形態,兔耳青筋暴起,明明年歲比曲泠大了不知多少,但由於不擅於戰鬥,竟然連逃走都做不到。
一邊是魔氣的蠶食,一邊是咄咄逼人的少年,還要儘力護住魂光。
看上去格外狼狽。
葉韶閉上眼睛。
洗星熠熠生輝,讓她的神識如流水般覆蓋出去。她看見了一隻被狐狸咬住頸脖的兔子,但是最觸目驚心的不是頸上的傷口,而是它周身纏繞著的魔氣。
她明白了。
洗星在魔息最濃鬱之處拉出一條白線,像是指引著葉韶。
我要把魔氣和白藥分開。葉韶說。
洗星嗡鳴出聲。
不許頂嘴。葉韶說,反正失敗了頂多也就是白藥死掉。
洗星停頓一瞬,然後躍躍欲試地振動起來。
葉韶笑,“去!”
洗星劍光如銀河匹練,直直斬向白藥。
魔氣猛然炸開,像失了根基的無頭蒼蠅一樣在洞窟裡四處盤旋。
濯月緊跟其上,一串串冰花咬住魔氣,將它們吞吃安靜。
白藥重重墜下。
他的身子少了一大半,特彆是身後,血肉模糊地浸在水裡。那些被魔氣侵蝕的肌理已經回不來了,但是意識卻變得清明。
“阿嬌...”他喃喃道。
那魂光趕快貼過來,靠在他的臉頰,“夫君...”
“彆當著老娘的麵打情罵俏。”葉韶一身喜服,卻麵色不善地以劍身拍了拍白藥,“葉嬌?”
魂光下意識應了一聲。
葉長生的女兒,葉嬌。
葉長生當年跌落山崖,意識模糊之際,他唯一掛念著的是自己女兒。
那時候的白藥還是一隻剛剛化形的兔妖,正靠著自己本能在拜月,聽見了葉長生喃喃出來的願望。
兔妖性情純善,又修的藥道,於是出手救了葉長生。
葉嬌自小多病,無法修行。葉長生索性請求兔妖,想將葉嬌許配給兔妖,讓兔妖為她求長生。作為報答,葉家會將它奉為神明,年年獻上便於它修煉的寶物。
白藥答應了。
葉長生回去後,就宣布自己遇見了“月神”,要將女兒配給他。
從最開始,所謂月神,就是個捏造出來的謊言。
“其實哪怕不許我神明的身份,”白藥望著魂光,眼神繾綣溫柔,“我也會救阿嬌。”
“夫君...”葉嬌感動道。
“彆和我來這套。”葉韶冷漠地又拍了白藥一下,“你們搞個人妖戀,還要把葉家這麼多女孩子牽扯進去。”
白藥搖頭,沒看葉韶,目光卻落到了曲泠身上,“您有所不知。”
兔妖答應的是“求長生”。
但葉嬌身子又著實孱弱,沒過幾年就已經出現了燈儘油枯之相。
白藥告訴葉長生,自己能力隻止步於此了。
再上去,就不是正道能用的領域了。
葉長生聽見後,不知道在哪裡得了指點。他背著白藥,在那一年的供品裡準備了——
“新鮮的屍體。”白藥苦笑,“以秘術祭煉,死得極其痛苦,但是吸收裡麵力量後卻能讓修為突飛猛進。”
當時的白藥渾然不知,無比信任地收用了所有的供品。
於是,他一夜入魔。
“修煉之路,一旦行差踏錯。”白藥說,“就很難回頭了。”
白藥已然染上魔氣,麵對老丈人與愛妻,妖族偏執的一根筋本性又占了上風。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那麼起碼要實現承諾。
於是就有了六十年新娘一說,其實都是為了葉嬌準備的新身體。
奪舍之事天理難容,葉嬌並不會奪舍,而是將自己借住在女子體內,然後一點點將原主吞吃同化,最後合二為一,如同寄生。
隻是這樣終究不是活物,皮囊終究會撐不住崩毀,露出已經死去多時之相。
而如今所有葉家人眼上的封印,也是白藥與葉嬌為了避免他們發現真相而下的。
——以神明賜福的名義。
時光荏苒,葉長生也早就死在晉階雷劫之中,隻有月神夫妻,踩著無數少女屍骸相愛著。
葉韶無言。
魔氣激發心裡最極端的一麵,而妖族的偏執又將它提升到了一個可怖的高度。
“狐狸。我們都一樣的。”白藥對著曲泠說,“走入紅塵的妖族,都一樣的。”
紅塵之間的愛、恨、欲,對於心思單純又偏激的妖族而言,是裹著蜜糖又淬了毒的利刃。
曲泠沒說話。
葉韶握住了曲泠的手,眉目冷淡,“你說完了?”
白藥點頭,又笑。
在生命最後一點的時間裡,他的麵容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純善溫和,“我知道我無法被原諒。”
“阿嬌。”
他將魂光攏在掌心,眼神溫柔又悲傷,“我們要付出我們的代價了。”
隨後他用力合掌,捏碎了魂光。
破碎的神魂碎片飛舞出來,那是一個個被吞吃後還殘留些許的不同靈魂,茫然地張望著。
白藥仰躺在水中,望著如螢火蟲星星點點般的光點。
“也許...阿嬌早就死了。”
在她融合第一個無辜少女時,就已經不是原先的阿嬌了。
“狐狸,保重。”他朝曲泠笑,“如果可以的話,回到你的家鄉吧,不要再踏入世間。”
話音剛落,他身軀散開,神魂破碎成千萬片,補足了那些少女的神魂。
神魂完整,可入輪回,可為鬼修。
神魂破碎,再無來世。
葉韶呆呆地看著一個個少女懵懂醒來,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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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跌進了洞窟的一個小角落。
腳步踉蹌間,她被摟入灼熱的懷抱,深紅的喜服互相交疊著。
曲泠在她頭頂喘息,呼吸粗重滾燙,有些神經質戰栗著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她的後頸。
“阿音,讓我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