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沉默閉目。
二十公裡的時速, 半米高度的貼地飛行。他蹲在葉韶身後,海麵上搖曳的不是月光,而是他洋洋灑灑破碎了一地的少男心。
他想過搭葉韶飛劍會很狼狽,但沒想到能狼狽成這樣。
篤悠悠的, 以一種無比荒誕的緩慢速度, 平穩飛行於萬頃浪濤之上。
仿佛她禦的不是來自於青丘的神劍, 而是一架三輪自行車。
葉韶穩穩地駕駛著洗星, 一邊還抽出心神和他開玩笑, “老婆,你要不要蹲我前麵來?”
洗星劍憤怒地嗡鳴著,儘管他們聽不懂它在罵罵咧咧什麼,但是濯月劍上傳來的震驚告訴曲泠,它嘴可不太乾淨。
“你素質怎麼這麼低。”葉韶說, “年輕人, 少說話, 多做事, 才能有所成長。”
洗星氣得恨不得把自己給折了。
第一次這麼生氣還是葉韶拿它來撬地磚。
“從了我吧, ”葉韶說, “你彆無選擇。”
“阿音。”曲泠喊她。
“哎?”葉韶回頭。隻見少年老老實實蹲在她的身後, 一雙暗金色眸子認真地看著她,“不要和彆人這麼說話好不好。”
“我會吃醋。”曲泠說。
葉韶:?
“你知道,它隻是一把劍吧?”葉韶說。
曲泠點頭。
“你也知道,我說這話隻是為了惡心彆人吧?”葉韶確認道。
曲泠又點了下頭, 隨後抿抿唇, “但我不高興。”
葉韶:。
她張嘴表示拒絕,“要你...”管。
“拜托。”曲泠說。
月色溫柔落進他眼眸,原本鋒利上挑的眼尾也變得柔和無害, 裡麵含了脆弱的希冀。
“聽見你和彆人這麼說話,”曲泠握著葉韶的手,順著她的指節一寸寸摸上去,輕輕捏著她手心的軟肉,“我會很難受的。”
明明知道這是她一貫的玩笑話,但是心裡就會覺得悶悶的,怎麼樣都使不上勁。
“你真是...”葉韶默了默,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好氣又好笑地去捏曲泠的臉,“公主病也太嚴重了吧。”
這個不行,那個不許的。
“阿音...”曲泠小聲喚她,蹭了蹭她的手,仰著眼睫從下往上看她,像落雨後濕漉漉的小狗,“好不好嘛。”
可是他太會撒嬌了。
葉韶自詡堅硬如鐵的意誌立馬被動搖了,“...知道了。”
曲泠側過來親吻她的手,從指節親到掌心,長眸彎成兩道細長的月牙,“謝謝阿音。”
掌心癢癢的,葉韶下意識把手掌蜷縮起來,又被曲泠擒住她的指尖,細細吻過她漸漸生出的劍繭。
晚風習習,葉韶臉皮發燙,“禦著劍呢,不要危險駕駛。”
“就你這個速度,”曲泠憋著笑,彎著眼睛看她,“村頭大黃讓你一條腿都能超到你前麵去。”
“哎!”這話葉韶就不愛聽了,她瞪著曲泠佯怒,“你嫌慢就自己跳下去遊。”
反正他會狗刨。
曲泠笑,把葉韶攏過來。
先前越發不安的心臟變得平和下來,懷裡少女發絲間的芬芳隨著晚風拂過他的鼻尖,他忍不住低頭,細細去嗅聞。
葉韶嫌癢,把脖子縮起來,聳起自己的肩膀。
這個動作正好方便了曲泠,讓他把臉埋進去,犬牙順勢咬住了少女肩頸上最柔嫩的皮肉。
葉韶詭異地發覺自己已經被咬習慣了,她騰出一隻手象征性推了把曲泠的臉,“我是你的磨牙棒嗎?”
曲泠用牙尖叼著那一小塊皮肉輕輕地磨,手摟在她腰上,沒有出聲。
幸好葉韶這話也不是在想要他回答,自己男朋友喜歡咬人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咬著咬著也就成了兩個人的小情趣,這種事情向來就是一個鍋配一個蓋。
過了好久,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聲音響起來,“老婆,我腿麻了。”
洗星劍:活該!
...
兩人來到了淺海邊。
和他們離去時的靜謐不同,淡黃細白的沙灘上已經被踩了許多縱橫雜亂的腳印,布滿來不及被潮水撫平的白沙。
有彆的弟子過來探索過了。
曲泠的唇線緊抿,鬆開葉韶大步往海邊走。
果然,那鋪滿海底璀璨的夜明珠也變得東一塊西一塊,顯然被帶走不少。
葉韶微微皺起眉,她對素未謀麵的鮫人沒有什麼太多的感觸,但是既然已經知道這是鮫人淚水凝結出的夜明珠,她就不會再碰。
哪怕再缺德再樂子人,她也不會以他人的苦難為樂。
而且...
“也許人家不知道呢。”葉韶輕聲對曲泠說。
曲泠盯著光禿禿的幾塊海底,不作聲地握了握拳,脫了鞋襪挽起褲腿走進冰冷海水。
葉韶站在曲泠背後,望著曲泠的背景沉默片刻,也開始脫鞋,“等等我——”
少年站定,側身等她,但是目光依舊定在海水裡。
葉韶心裡一跳。
是她主動將曲泠拉進世間的情緒和羈絆的。
如果依照曲泠原本說的,除了她和覆滅的青丘以後對世間萬物都不再關心,那鮫人的死活與他毫無關係。
但現在,那淚珠鋪滿的海床上暗潮湧動的洋流也攥著了少年的心,將陰鬱的顏色一點點施加於他身上。
葉韶選擇性地遺忘了,世間的煙火從來不是隻有美好的,悲哀無力也是其不可或缺的底色。
“阿音?”曲泠喊她。
葉韶猛然回神,看見曲泠困惑地歪頭看她,“怎麼了嗎?”
葉韶深呼吸一下,單手撈住藕粉色裙擺,另一手放在曲泠朝她伸出的手心,“感覺有些冷。”
曲泠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踏入海水沒走幾步,大尾巴小魚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搖著尾巴跟在他們身後。
葉韶抬眸粗略估算了一下,小魚的數量和之前差不多,鬆了口氣。
看起來夜明珠對人的誘惑力可比看上去無害也無用的漂亮小魚大多了。
曲泠垂著睫,像是在水裡搜尋什麼。
突然,他一頓,隨後彎腰從水裡拿起來幾片植物殘骸。
是一朵靈花,蘊含生機的花瓣已經被吞吃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幾片與尋常植物無異的葉子。
這種靈物和宿棠月其實也算是同源,隻不過宿棠月更得天地寵愛,漸漸生了靈智,乃至化出人類女嬰的形態,又被心善的修士撿走。
謝映的話沒有說錯,靈物不屬於妖,也不屬於人,它們是大道力量的凝聚。
其間蘊含的生機,既不是妖力也不是靈力,更不屬於魔氣。
大道無情無欲,平等地對待每一個生靈,亦或是無生機的死物。
因此大道力量凝聚出的靈物,是對每位攥食者公平的獎賞。
曲泠將花遞給葉韶,隨後又在幾步遠的地方撿起一朵同樣隻剩花萼與葉片的靈花。
葉韶垂眸細細端詳那朵靈花,隻見花萼邊緣的痕跡細細密密,不像是人為的扯去,而是小口小口的啄食。
“這是小魚吃剩下的。”葉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