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失去了記憶,卻本能地黏著葉韶,和葉韶貼在一起就能夠心滿意足。
可是葉韶麵對著的是毫無記憶的戀人。
他們經曆過的過往被魔氣給蠶食,像是蒙塵的畫卷和失去意義的影碟,唯一能記住的隻有葉韶自己。
偶爾的,葉韶也會產生一些細微的驚慌——
萬一,萬一曲泠再也想不起來了呢?
即便她能夠轉瞬就安慰自己,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創造新的回憶。
那拴在樹上的紅綢上的燙金大字,就是葉韶牽著他的手一個一個認的,葉韶和曲泠,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
可是...
那壓抑已久的委屈如山洪,啪嗒啪嗒落在曲泠的手背上。
她索性放開了哭,身子微微向前彎著,無聲地尖叫著哭泣。
可是,她怎麼辦?
——記住這一切,然後又被曲泠遺忘的阿音怎麼辦?
突然間,少年從背後擁住了她,滾燙的呼吸掠過她的耳畔,燙得她一縮。
“阿音。”
葉韶猛然睜大眼睛,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幻聽,然而少年的手抬起,拭過她濡濕的臉頰,低啞而溫柔喊她。
“阿音。”他說,“對不起。”
“曲泠?!”葉韶一下子也顧不得流淚了,下意識要轉頭。
可是曲泠動作更快,阻止了葉韶,“彆看。”
為什麼?!葉韶猛然皺眉,隨後意識到曲泠的不對勁。
他太燙了,擁在她身後的整具身子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從脊椎那裡開始戰栗,聲音也被燒得粗啞。
這不正常。
葉韶幾乎是瞬間就明白曲泠乾了什麼,又驚又怒,“你強行醒過來的?!”
曲泠的意識從未消失,隻是在魔氣的壓抑下陷入了沉睡,將多餘的妖力全部用在與魔氣的博弈上。
正如他百年在秘境裡不眠不休死戰一樣,曲泠現在依舊在以命相搏,隻不過戰場變成了自己的軀殼。
原本應該是讓葉韶一點點慢慢從外麵清除魔氣的,可他現在強行破出,葉韶都不敢想象這對他的損耗有多大。
“都這樣了,”曲泠笑了一聲,尾音有難以壓抑的喘,眷戀地親親葉韶的額角,“你還凶我。”
“不可以嗎?”葉韶乾巴巴地回答,“好金貴啊你。”
曲泠又笑,胸膛微微振動著。
他身軀越發燙了,葉韶突然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少年冷白的手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炸起幾根狐毛,被她修剪得圓潤乾淨的指甲變得又長又尖。
就連攏著她的柔軟狐尾也生出了銀色的硬毛,像每次曲泠拔劍時自然生出半妖狐尾。
他在不計代價地使用妖力,乃至讓身體以為他在戰鬥。
葉韶突然明白為什麼曲泠不讓她看他的臉了。
“啊,被看見了。”曲泠沒什麼悔意地說著,把下巴擱在葉韶的肩膀上,葉韶餘光能夠看見他臉頰蔓延開來的如雪一樣的狐毛,“怎麼辦?狐狸要吃人了。”
葉韶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人可以,至少應該試試。”
曲泠大笑起來,最後變成一串讓葉韶聽得膽戰心驚的咳嗽。他似乎咳出了點血,空氣裡彌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老婆...”葉韶不安道,曲泠伸手遮住葉韶的眼睛。
葉韶在一片黑暗裡眨眨眼,他掌心也生出了點毛,手變得比平時更大,幾乎可以遮住葉韶整張臉,癢癢的。
他擁著葉韶坐下,葉韶看不見,但能聽見他身軀深處傳來的骨節生長聲,咯吱咯吱地聽得她自己都覺得疼。
在現在的狀態,曲泠已經維持不住人形。
曲泠讓葉韶靠在他身上,兩人慢慢地躺在草地上。
新生嫩芽的氣息被陽光曬得升騰而起,葉韶抽了抽鼻子,“好香。”
“嗯。”曲泠說,暗金色妖瞳專注地看著臉上依舊帶著淚痕的少女,“好香。”
“希望你說的是草香,而不是我香。”葉韶說,“你現在的狀態我感覺你會吃人還不吐骨頭,我有點害怕。”
曲泠忍不住笑,妖力透支的疼痛與魔氣同時灼燒著他,偏偏他此刻心裡卻平靜而喜悅,“阿音又知道了?”
“廢話。”葉韶似乎在他手底下艱難地翻了個白眼,“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
“能不能文雅一些。”曲泠頭疼道。
葉韶默了默,突然往他身上蹭了蹭,聲音帶了些哭腔,“我好討厭你啊。”
曲泠聲音溫柔,“嗯。”
“我在守活寡哎。”她指控曲泠,“你還隻會啃小樹枝。”
曲泠沉默幾秒,難以置信,“原來你也有...那種需求?”
他還以為隻有他有這種世俗的欲望。
葉韶:。
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又羞又惱地炸毛,“你怎麼往那裡想?!”
曲泠趕快噤聲。
葉韶被這麼一氣,心口堵著的鬱氣出了不少,扁著嘴眨眨眼睛,最後不輕不重地往曲泠肩膀上捶了一記。
曲泠無比適時地發出了被重擊的聲音。
葉韶忍不住笑,圈住曲泠的脖子,“老婆。”
“阿音。”曲泠回答她。
“睡吧。”他拍拍葉韶的後腰,然後像哄小狐狸一樣順著她的脖頸往下順毛,“我陪你。”
“可是現在才早上八點。”葉韶抗議。
“我們青丘是按陰間時間排班的。”曲泠說。
葉韶一呆,難以置信地倒抽一口氣,“怎麼...”
“我看得見。”曲泠聲音聽起來不辨喜怒,“我隻是被壓在深處,又不是真傻了。”
他在與魔氣搏鬥的時候,隻任憑自己本能去操縱自己的軀殼,真實的意識一直都是清醒著注視著葉韶。
“那...”葉韶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她一直在玉簡上大放厥詞吐槽曲泠的一些二傻子行為,還像逗小狗一樣逗狐狸,甚至故意搶他小樹枝,這些他都...
“嗯。”曲泠用單音節回答了葉韶。
救命!葉韶腳趾摳起來,整個人控製不住蜷縮起來,臉頰發燙。
...但是下次還敢。
“睡吧睡吧。”曲泠輕笑著捏捏葉韶後頸,“知道你最近睡不好。”
葉韶最近確實經常一夜無眠,被他這麼一說,身下是毛茸茸的狐毛,背後是暖洋洋的太陽,困意頓時如潮水一樣泛了上來。
可是她惦記著曲泠現在的狀態,強撐著嘟囔道,“你強行醒過來就是為了陪我睡覺...”
“嗯。”曲泠笑起來,葉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能夠想象那雙金燦燦的彎起的長眸,眼下淚痣妖冶如花。“我想多多看你。”
回答他的是葉韶平穩的呼吸聲。
睡這麼快。曲泠失笑,放下捂著葉韶眼睛的掌心。
少女眼底烏青淡淡,呼吸聲綿長柔和,顯然極度安心地伏在他胸前就這麼睡了。
他小心地將她額前亂發撫平,忍不住吃醋,“你也太操心我了。”
失去記憶的曲泠吃他的醋,他又何嘗不吃這一位的醋。
哪怕理智上知道這都是自己,但還是嫉妒得不行。
魔氣燒灼著,劇痛在骨血裡流淌燃燒,然而狐妖眸光溫柔繾綣,“多謝。”
他可說不出什麼為愛放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