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現在,他獨自吃飯,會有覺得有些……孤獨了。
父母早就離世,親戚、朋友、以前同事和學生,都因為他犯罪而淡了聯係。
獨自一人背井離鄉地生活在陌生的城市裡,因為犯罪記錄無法融入光鮮亮麗的環境裡,加上他自身害怕他人的眼神、害怕與旁人接觸,便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邊緣者。
隻要知道他的身份,人們便厭惡他,排斥他。
向他伸出了手的女孩,好像成為了他跟外界之間的唯一聯係。
所以,他珍惜每一次能跟她交流的時刻。
手機微信響了幾聲。
【老師,我早就說過您很適合做視頻嘛,沒問題的,彆懷疑自己。】
【第一條視頻效果不就挺好的麼。】
【可以多跟網友交流兩句,反正誰都不認識誰。】
【也可以白天出去溜溜彎曬曬太陽,小區裡綠化挺好的,跟大爺大媽們聊聊天也不錯。】
【您在現在太悶了,多跟外麵接觸接觸,習慣習慣就好了。】
何紓言眼眸低垂,注視著剛發過來的信息,睫毛輕顫了顫。
時淺渡不是漂浮在水麵的救命稻草,而是一直在岸上,努力把他從泥濘中往外拉扯的人。
把他拉上岸,讓他可以自己走路。
而她就轉身離開了。
他明白,時淺渡是希望他能漸漸地回歸從前的正常生活,希望他可以敞開自己,主動去與彆人接觸。
但她有感覺到嗎?
他在小心翼翼地邁向她。
……
何紓言有把時淺渡的話放在心上,所以下午讀了三個小時書後,便開始到廚房準備晚飯。
他提前從網上查了關於時淺渡所在的大學和研究所。
國大作為全國核物理專業絕對的領先者,培養和吸收了大量人才。研究所是跟國大合作的單位,作為深度合作的研究機構,坐落在國大校園一角。
每天會有幾名博士、碩士生出入其中,跟著導師做研究。
隻有專業裡的佼佼者才能被選入。
研究所每天的規定工作時間是早八點到晚六點。
時淺渡收拾東西坐車回家,大概需要半個小時,如果不加班的話,六點半左右就能到家了。
但還是留出加班半小時的富裕吧。
何紓言行動力很強,做事悠然又穩妥
他很快就按照計劃開始準備晚飯。
他是安靜的。
牢獄生活讓他習慣了專注做自己的事情。
不被外界打擾,也不打擾外界。
他不聽歌也不會說話、哼歌,就專注地做事。
小三居裡偶爾響起清水衝洗蔬菜、刀落案板的聲音。
一下、一下,很清晰。
不會叫人覺得死寂,反而有一絲愜意的人氣。
說來奇怪。
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明明隻想躲在沒人認識的地方,獨自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生活,不與彆人來往,最初對時淺渡也是比較排斥的,刻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和邊界。
現在時淺渡不宅在家裡、要天天去研究所了,他反而……不習慣她離開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人隻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一邊做飯,一邊在心裡跟自己說了兩句玩笑話。
他又想,這沒準還真應了前幾天查的周公解夢。
根據他夢裡的情形,從網上查的解夢說,他是因為受過傷栽過跟頭,所以害怕跟外人接觸,總把自己縮在殼裡,但實際上還是需要跟外界的交流。
夢到類似的事情,說明他正逐漸適應外人的存在,慢慢打開自己,會恢複到從前最好的狀態的。
是的,他這個學物理的,現在還信周公解夢。
這要是放在六年前,是怎麼也不可能相信這些玄學的。
何紓言的思緒略有點兒飄,胡思亂想了一陣。
不知不覺中,晚飯已經準備地差不多了。
他洗乾淨手,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馬上就要七點了。
時淺渡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
初冬時節,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
路燈一盞盞地亮著,照亮了小區裡的路。
從廚房的窗戶往外看,剛好能看到這棟樓的居民們回家的必經之路。
他一邊用小火溫著剛做好的食物,一邊往外張望了兩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眼見著過了七點,還沒有把人等回來。
他心說,應是時淺渡請假在家這段時間落下的東西有點多,需要她多留一陣。
於是他把弄好的食物調成保溫狀態,從次臥拿了本書讀。
這棟房子是自供暖,每家每戶自己調節壁掛爐控製供暖時間和地暖的溫度。
時淺渡怕熱,不喜歡溫度高的環境,所以地暖溫度常年保持在18度。
白天這個溫度很合適,到了晚上會有點兒涼,加上家裡沒多少人氣,就更顯得清涼了些。
何紓言規規矩矩地坐上沙發,拎了個薄薄的小毯子蓋著。
合租不像是自己家,他從來不會脫掉拖鞋,把腳放在沙發上。
最多就是像現在一樣,找個舒服的姿勢半靠半倚在一側。
起初,他一口氣讀了四十分鐘的書,才抬眼看看時間。
然而注意力集中的時間越來越短。
到最後,他每隔五分鐘,就要抬頭看一眼,沒辦法靜心下來。
期間他給時淺渡發了個微信,卻一直沒有等到回複。
牆上掛鐘的分針不知不覺間繞了兩圈。
已經九點了。
房間裡靜靜的,隻有壁掛爐每隔一段時間,就“嗡嗡”地響上一小陣。
客廳大燈把房間照得如同白晝,清亮又冷寂。
“……”
手指微微用力,捏在書脊上。
時淺渡不會回來吃東西了吧?
臨走前的話,應該就是跟他開了句玩笑。
他竟然當真了。
感受很微妙,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鼻尖有一點點酸澀。
他想,再等半個小時,如果她不回來,就草草吃點東西,把餐具廚具收拾乾淨了吧。
何紓言把書放在身旁,閉上雙眼,摘下眼鏡放好。
揉了揉太陽穴,又打了個嗬欠。
監獄裡十點統一熄燈睡覺,現在已經到了他每天的洗漱時間。
加上昨天睡得晚,此時困倦一點點上湧,他便把燈光的亮度調低,拉著小被子往上蓋了蓋,靠在沙發邊閉眼小憩起來。
許是今天太累了,他的呼吸很快就變得均勻。
這時,放在身邊的手機輕輕震動一下,屏幕亮起來。
【老師,我現在在回去的路上,是一進門就能吃到好吃的嗎?】
時淺渡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她背著包走進家門,先往客廳裡望了兩眼。
隻見昏暗的燈光下,身量修長的男人規規矩矩地靠在沙發上,蓋著個薄薄的被子。
他眼皮瞌著,一看就是睡著了。
而眉頭輕輕地擰起,似乎睡得不算安穩。
廚房裡一直處於保溫狀態的電器,在黑暗中亮著紅色的光,異常顯眼。
她換上拖鞋,到廚房溜了一圈,很快就確認,何紓言做了不少好吃的。
而他自己,直到現在還沒有吃晚飯。
一直在等他,等到了快十點。
她心中多少有點兒感動,蹲在沙發前,戳了戳何紓言軟乎乎的臉頰。
他麵容清俊,高鼻梁,薄嘴唇,因為戴一整天眼鏡,鼻梁上被壓出兩塊小小的印子。
微微皺起的眉頭,和眼尾不太明顯的細紋,讓他看起來略顯疲倦。
整個人窩在沙發的一角,捂在薄被之下,看起來有點讓人心疼。
“老師?”
時淺渡小聲喚了兩聲,何紓言眉頭動了動,但沒有真的醒過來。
看起來睡得比較沉。
說來也是,每天這個時間,他差不多要睡覺了。
昨天又熬了夜,今天肯定累。
她便沒想把人叫醒,打算直接把他抱到次臥裡去,讓他好好地睡一覺。
然後麼……她就自己在餐廳享受大餐啦!
她卷起毯子把何紓言大半個人裹起來,左手穿過他的膝蓋下麵,右手去攬他的肩膀。
正當她就要把人抱起來的時候,何紓言猛地睜開雙眼。
他大吼:“滾!”
那聲大吼聲嘶力竭,身子也在同時往後縮去,呈現出一種極端的排斥。
他對麵前的人怒目而視,整個人情緒緊繃,跟從前表現出的文儒模樣判若兩人。
倒是跟他被混混逼在KTV裡的狀態差不多。
雙手緊隨吼聲,從薄被裡伸出來,一話不說就死死抓住時淺渡的手臂!
這一切都是下意識地連帶反應,像是炸了毛的刺蝟。
“離我遠點!不然我叫獄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