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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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涸的大地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小小的神龕。
神龕被人們鄭重地放置在城頭一間空房子裡,房子荒廢了許久沒有人住,但收拾的乾淨, 每天都會有老人自發帶著一家老小, 對著神龕敬拜神明。
他們麵黃肌瘦, 衣衫襤褸,一身病痛。
本就是生活在邊疆的窮困百姓, 因為數月不見雨水, 更像是一撮撮枯草。
在邊疆這樣惡劣的的自然環境裡,開荒屯墾十分艱難。
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卻遇到百年難遇的大旱,開春時節, 幼苗全枯黃在了地裡。
還有一些勉強□□著的,也有了轉黃的跡象。
時常有老人看著乾裂土地中的枯苗, 偷偷地抹眼淚。
再後來,旱得城裡的百姓們已經快沒有水喝了。
眼淚都成了奢侈。
“將軍, 這次大旱波及太廣, 附近的縣城也拿不出餘糧支援, 而且水源……”年輕的士兵王五站在簡陋的桌案前, 麵色憂愁,“派人送到京城的奏折也沒有消息, 聽說皇上病重,幾位皇子爭鬥不休,全都想著把樣子做漂亮了, 壓根沒把咱們放在眼裡,就是災情都被他們拋到了腦後,嗬, 就這樣的人,還個個想著當皇上,天下交給他們,遲早要亡國!”
說到最後,他憤憤地咬緊牙關。
要不是在將軍麵前,恨不得破口大罵,把這輩子所有會的臟話全罵出來。
時淺渡翻翻日誌,了解了大致的情況。
“好了,彆再說這個了。”
王五輕哼:“說也沒事,反正他們沒人顧得上咱們!”
“我去外麵溜一圈,你退下吧。”
時淺渡起身,走出軍營。
邊疆戍卒眾多,吃飯問題總不可能一直靠人供應糧草。
將士們一邊手握兵器鎮守邊疆,一邊拿起鋤頭開墾荒田勤懇播種。
正值春夏之交,往年這會兒都是農活正多的時候,老老少少都紮在田地裡,雖然清苦勞累,但也有不少歡聲笑語,苦中作樂,怡然自得。
今年不論城中還是城外的田地,都是一片死氣沉沉。
邊疆雨水是少,可乾成今年這種程度,直叫人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街上人很少,而城頭放置了神龕的廢棄房屋前人卻不少。
不論男女老少,百姓們紛紛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
就是隻有幾歲的小孩都不吵不鬨,他們在艱苦的環境中長大,比同齡人成熟不少。
【求神明大人保佑我們可以度過此劫。】
【希望可以儘快下雨!】
【神明大人,請您可憐可憐我們,下一場雨吧。】
無數人類的祈禱與心聲彙聚到一起,化為點點金光,彙入到屋頂的男人身上。
他還跟從前一樣,一身輕薄的白色疊裳。
柔軟的衣料順著身體的曲線下垂,寬鬆地堆疊在一起。
可那一頭漂亮的金發與漂亮的金色眉眼已經變成了濃重的黑。
眼底冷清的溫柔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
邪佞。
時淺渡知道這個詞很瑪麗蘇。
但確實就是這樣的感覺。
男人微挑的鳳眸裡染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衣衫不整地隨意倚靠在房頂,看著人類紛紛向他垂首哀求,無儘的神力沒入他的身體中。
他唇畔的笑意不斷擴大,卻越來越充滿惡意,似乎在平等地嘲弄每一個人類。
好像隻有看到他們生活困苦料到、一個個地死去,他才會感到滿意。
“果然跟河神那家夥說的一樣……愚昧不堪。”
永遠都是這樣,真正護佑他們的人被遺忘,而始作俑者卻被俯首膜拜。
越是對他們掏心掏肺的好,就越是得不到神力。
隻有時不時地虐待他們,讓他們絕望……
等到了絕望中,隻要給人類一丁點兒甜頭,就能讓他們死心塌地。
他抬起手臂,皮膚瑩潤光澤,漂亮的不似真人。
手指輕輕撚動,就有一陣狂風席卷而過。
頓時,飛沙走石,刮得漫天昏黃。
百姓們發出一陣低呼。
大都在口中念叨著“神明保佑”,幾乎要跪在小小的神龕前叩首。
他看笑話一樣,等著看人類對他下跪。
卻在這時,看到一個將領模樣的人類走進了小院。
百姓們發現了,紛紛聚攏過去。
“時將軍來了!”
“您也來這兒了啊時將軍!”
“將軍,聽說您往京城低了奏折,有回信了嗎?”
“要是再這樣下去咱們可怎麼辦啊?”
時淺渡剛一出現,就立刻有人發現了她。
很快百姓們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她應是很有威望,人們勉強支撐生活,卻對她沒有怨言。
“各位,不用太擔心。”時淺渡站在人群中,好聲安慰眾人,“我昨夜觀天象,不日就會有雨水,我們肯定可以度過這次難關。”
“觀天象?將軍竟然還會這個嗎?”
“真的嗎時將軍!”
“時將軍,真的很快就會有雨嗎?”
“沒聽說將軍以前會觀天象啊?”
時淺渡往神龕的方向看了一眼,溫聲說:“肯定會有雨的,大家天天在這裡虔誠地祈禱,想必神明大人可以聽到,神明會保佑我們。”
話音落下,房頂上的墮落神明輕嗤了一聲。
他暗道:“掌權者,還真是拿老百姓當傻子一樣哄騙。”
他活了千年之久,就沒見過幾個真心為民的上位者。
許多人,看起來勤政愛民,但他們勤政愛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繁榮富貴、家族昌盛,本質上還是為了自己,百姓對他們來說是實現目標的工具。
那種真切的、會因為百姓的苦而傷心難過的好人,百年裡也出不了幾位。
“將軍,您不正麵回答我們的問題,是不是因為朝廷根本沒有回信?”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亂哄哄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亮,穿透性極強。
人們紛紛頓住動作,麵麵相覷。
孩子爺爺連忙捂住她的嘴巴,不再讓孩子“亂說話”。
“時將軍,孩子太小了,不懂事。”
“是啊,您彆見怪。”
孩子爺爺跟其他鄉親們略顯尷尬地解釋。
要知道災情麵前最容易出現暴民,所以這方麵的法律很是嚴格。
任誰都害怕因為孩子的一句無心之言被治了罪。
“童言無忌,大家夥還不知道我的性子嗎?”時淺渡笑著掐了掐小姑娘有點兒嬰兒肥的臉蛋,“而且不瞞大家,她說的沒錯,朝廷還沒有回信,但隻要有我在,就絕不會置大家於不顧。”
“朝廷是真的不管我們了嗎?”
“多想無益,我們就等著將軍的話好了……”
“還好有時將軍在,我相信時將軍!”
人們臉色各異,免不了憂心忡忡。
但整體而言,還不算消極。
時淺渡看著他們擔憂苦惱卻又對她充滿信任的淳樸模樣,心中微歎。
有什麼樣的權力就要有什麼樣的責任。
她是個懶裡懶散的人,但不會對人們不管不顧。
神明一手撐住下巴,冷眼看著人類將軍把百姓們送走。
他扯扯唇角,想躍下房梁,戲弄這個人類一番。
不想,卻見那人回頭,直直地看向了他。
他微微一頓,眯起了雙眼。
“你能看得到我?”
能看到神明的人類,屈指可數。
還真是稀奇。
看來這趟邊疆之旅,不會太無聊了。
“當然。”
時淺渡站在原地,揚頭看著墮落為半妖邪的神明。
右手撫在左側肩膀上,微微欠了欠身。
她像最初欺騙神明那樣輕聲說:“您沒有發現麼,我是您忠實的信徒,神明大人。”
神明的眉頭動了動。
感受一下,確實發現,眼前的人類源源不斷地帶給了他無限的神力。
那力量之強,一個人的信仰就可以取代無數的普通百姓。
他的眉宇舒展開一點兒,好笑道:“你知道我是什麼神明嗎?”
時淺渡沒有說出她知道的實情,免得反被懷疑。
目光掃過那張熟悉卻又不熟悉的臉,在他微微翹起的唇角上停留片刻。
她隻說:“您看起來不像是循規蹈矩的神明。”
“哈。”男人笑了一聲,“連我是什麼神明都不知道,那你還信仰我,做我的信徒?”
“不管怎麼樣,您總歸是神明。”
“……”
嗬,半神半妖魔的邪惡之神,也能算是神明麼?
他倒是吞噬過不少神明,實力大增不少呢。
神明默然地注視著時淺渡。
這回,多打量了她幾眼。
鳳眼,薄唇,高鼻梁,真是一張漂亮又英挺的臉。
身量偏瘦,卻充滿力量感,說話穩重,不支支吾吾的,很有領導力。
聽說戍邊幾年,打了不少勝仗,在軍中威望很高。
難怪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百姓還願意相信她。
可是,不知道他是什麼神明,卻還如此堅定地信仰他麼?
怕不是以為,隻要是神明,就會對人類充滿善意吧。
他依然坐在房頂,垂眸睨著時淺渡:“你覺得,神明都應當滿足人類的願望嗎?”
時淺渡笑答:“可能也跟人類的上位者一樣,要分人吧。”
她凝視著她的神明。
男人似笑非笑,身上染著邪氣,與曾經安謐冷淡的模樣判若兩人。
沒有慈悲,隻剩下深埋在心頭的怨懟與憎惡。
或許彆人會斥責他溫柔不再,但她明白,神明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
被深愛的子民遺棄背叛,是很痛苦的事吧?
但她永遠不會忘了他,更不會背叛他。
“我相信,您從前一定是一位心慈仁善、處處為了子民的好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