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這種人……
真的不像是見到祂本人的模樣,依然會信仰於祂的類型。
“你就那麼信任他們?”
時淺渡聳聳肩膀:“疑者不用用者不疑,這麼簡單的道理,神明大人怎麼可能不懂呢?”
“我的確不懂。”神明略帶嘲弄地開口,“因為我不相信任何人。”
“那可不行。”
時淺渡捉住男人的手腕,衝他揚起唇角。
她笑說:“您就不能相信我嗎?”
男人的眉角動了動。
但沒回話。
“相信我不會背叛您,更不會忘了您,我永遠都是您最忠實的信徒。”
“……”
神明的心臟輕微顫動一下。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從前。
被深愛的子民們遺忘、拋棄、背叛。
被祂護佑著的人類綁起來,丟到河裡,祭獻給河神。
如果是過去,他應該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
那時,祂太過愚蠢,竟然都不恨他們、還依然想著他們。
好在現在祂已經不是那個蠢笨的神明了。
祂不會再把人類當成他的子民,更不會跟人類產生什麼太深的瓜葛和羈絆。
人類隻是螻蟻,滿足祂血腥追求的棋子,幫祂消磨時間提供樂趣的蟲豸。
誰都一樣。
眼前的女人也一樣。
祂扯動唇角:“你們人類真喜歡自我感動。”
說白了就是自以為是。
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你背不背叛我,忘不忘了我,對我而言,不會有任何改變。”
時淺渡不知道祂是真的不再需要子民,還是祂告訴自己不需要。
祂好像徹底地否認了自己的過去。
-
神明知道時淺渡有勇有謀,驍勇善戰。
但沒想到,就是他那麼離譜的指示,都能被力挽狂瀾。
她花了幾日部署,在所有人不理解中改道南下,又在所有人的震驚中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截至目前,從無敗績。
祂看過時淺渡多次征戰。
不可否認,她不僅是個出色的將領,還是個很耀眼的人。
她很會煽動士兵的情緒,然後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麵為所有人開路。
坐在高頭大馬上,銀色的軟甲在陽光下泛著炫目的光。
她速度極快,目光堅定,動作毫不猶疑。
就連殺人的時候,都不會被撼動半分。
祂喜歡她殺人時的表情。
薄薄的唇往上揚,張揚地笑著,收割人命。
噴濺出來的鮮血落在她臉上,她便半眯著眼睛,蹭掉血漬。
每當這個時候,他又覺得,時淺渡跟自己是一類人。
可她大抵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身後跟隨她的將士們。
她那種不可撼動的堅定能帶給人力量。
所有人都被激發出最大的能量,殺得敵人片甲不留。
他們呐喊,怒吼,一切都為了追隨身先士卒的將軍。
或許在戰場上,時淺渡就是他們的神明。
可是對祂來說,她做得太好了,以至於過猶不及。
祂希望她有能力,有頭腦,可以掀起風波;
但也希望她有進有退,有勝有敗,讓國家四分五裂,戰亂百年。
站在祂的角度看,時淺渡是不合格的。
所以,祂在軍隊搶占地勢險峻的峽穀時,以神力催動山間的石塊。
隻要動動手指頭,就能讓山體滑坡,讓時淺渡的軍隊潰敗。
但祂不需要做得那麼明顯。
祂隻需要擊中時淺渡的太陽穴,讓她摔下馬去,軍隊必然混亂,伺機而動的敵方殘部絕對會一擁而上,讓這條峽穀成為一條亡命穀。
墮落的神明立於高崖之上,手指微動,便有一顆不大的石子無聲地浮起。
祂眸色深暗,凝視著馬背上那昂然挺立的背影。
而對方似是感覺到了祂的視線,迎著身後的陽光回頭。
與祂對視時,粲然一笑。
跟她平時笑起來一樣,張揚爽朗,又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情愫?
祂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碾了碾。
浮在空中的碎石顫了顫。
就在這時,“嗖”的一聲獵響,一支冷箭趁時淺渡回頭時猛地射出。
那箭又急又快,直直地刺向胸椎位置!
“將軍!”
神明瞳孔微縮,神力轉瞬間就將箭羽的方向偏移。
恰巧時淺渡聽到破空而來的聲音時就已經靈活地躲閃,被神力偏移的箭羽依然直刺向她。
她反應極快,本可以一掌抓住那隻箭,但發現神明保護她的瞬間,頭腦做出了“苦肉計”的選擇,故意找準方向和角度,讓箭擦著自己的右臂飛射而去,又帶著血跡深深刺進一棵樹乾中!
“敵襲,保護將軍!”
時淺渡捂住手臂上的傷口。
傷口見了血,但是不深。
以她的能力來說,愈合就是眨眼間的事。
可對敵軍來說,這是她造反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受傷。
主將受傷,必然成為擊退他們的突破口之一。
霎時間,衝殺聲不斷。
時淺渡扯扯唇角。
除去受個小傷不在她的預料中……
其他一切都如她所料。
-
“將軍,剛才那箭好生詭異,我一開始明明看到您反應很快地躲過去了,可那箭好像追著您拐了彎似的,竟然還是傷到了您!”王五在營帳中幫時淺渡處理大臂上的傷口,嘴裡念念叨叨的,“還好傷得不重,這仗也打的順利,要是您有個長兩短,我非得多殺幾個人泄憤!”
“嗬,可能是你看錯了吧,戰場上瞬息萬變,眼花也正常。”
時淺渡看著突然出現在營帳中的神明,對王五擺擺手。
她吩咐:“好了,包紮好了就先出去吧,我稍微休息一會兒。”
“是,將軍,您好好休息。”
王五離開,營帳中隻剩下他們兩人。
神明眼珠微轉,落在時淺渡裹著繃帶的胳膊上。
祂沒有說話,抬起手想輕輕覆上去,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上染了血。
殷紅殷紅,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
漂亮的眉頭斂了一下。
淡淡的黑色煙霧如夢似幻地纏繞在指間,黑霧消失時,血漬也一並消失了。
祂這才用手指觸上了時淺渡的紗布,以指肚緩緩往上移動。
時淺渡感覺到,一股清涼滲透進皮膚。
灼熱的痛覺消失不見了。
“謝謝神明大人。”
牽起神明的衣角,隻見柔軟的衣料上都染了血漬。
她笑:“您這是去乾什麼了?”
“沒什麼,殺了個雜碎。”
男人嗓音輕慢,就像是在說碾死了一隻蒼蠅。
但細聽的話,透著淡淡的不爽和殺意。
時淺渡早已猜到祂殺的是誰。
她笑看著男人臉上沾著的血漬,牽起祂的手指放到唇畔輕吻。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這隻手染了血,祂手指收回,沒讓她碰到。
“神明大人特意為我報仇,真讓人受寵若驚。”
“報仇?”
神明一翻手掌,微涼的手指輕輕捉住她的下巴。
漆黑的眼底浮現出過去不曾有的傲慢與戾氣。
“你既然是我的信徒,就是我的東西,他算什麼?”
祂都沒能……
毫不猶豫地傷她。
“在我膩味了之前,我的東西,誰也不能亂碰。”
時淺渡低低地笑了一聲。
她偏頭,溫軟的唇還是落在男人的手指上。
緩而又緩地細吻。
“當然,我永遠忠於您,神明大人。”
她嘴上說得公事公辦,語調平平。
而眼睛盯著男人沾了血的麵容,越發晦澀。
她不僅忠於神明,陪伴神明,還會一如既往的……
好好侍奉她的神明大人。
“很好。”
神明不再是那個冰潔淵清的神明了。
染上了邪惡與血腥的神明,身上那股微妙的氣質竟然跟從前十分相似。
就隻是多了一種神明的高傲,和比從前更旺盛的占有欲。
祂眯著雙眼,目光倨傲地看著時淺渡細細地親吻自己的手指,勾起紅潤的薄唇,動作曖昧地撫上她的耳朵,緩緩地磨搓。
他笑得有幾分散漫:“好孩子。”
“……”
時淺渡動作微微一滯。
就在這一刻,身為半個神明,祂突然聽到了一道壓抑的心聲。
【草,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