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覺到這點,嬤嬤越想越是如此。
夫人的記性一向不錯的,甚至有些好幾年前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可唯獨,幾次忘了的東西都是在那一年。
李嬤嬤再次看向書姐手上抓著的那顆珠子。
就像現在書姐手裡的這個東西,那些年外任,二爺頭一次回京時是什麼都沒帶的,再之後後來幾次回京,也唯獨那次帶了這珠子回來,這唯一一次的例外,她覺得夫人怎麼也不該忘記了才是。
李嬤嬤心裡不解極了。
不過當下還是先回答嬿央的問題,答完待夫人點了點頭,這才在心底繼續琢磨。
但後來心裡也沒琢磨個明白,是到第二天重陽登過山後,趁著主子們累了歇息了,抽空和環枝悄悄說了幾句話。
她邊捶捶爬山爬的也有些酸軟的腿,邊問:“你有沒有發覺夫人對十八年八月到十九年八月那一年的事忘的厲害?”
這……環枝一臉疑惑,她不太明白李嬤嬤這句話的意思。
“嬤嬤的意思是?”
李嬤嬤歎氣,“哎,我也是同樣不解,所以才和你叨咕幾句。”
“像昨日,夫人對二爺曾經贈的那顆珠子完全忘了,還有太皇太後的忌日,曾經夫人也忘了,還有,還有……”
李嬤嬤把這些年夫人問過她的,一一曆數出來。環枝到這,自然也聽出不對勁了,是啊,夫人忘得全是那一年的事,怎麼就這麼巧呢?
“嬤嬤,這……”環枝也莫名憂心起來。
李嬤嬤:“唉。”
“你說夫人這是個什麼情況?”
單純的一孕傻三年?不像啊,也沒得隻忘那一年的吧。
門外。
祁長晏把兩人的話聽得一字不落,他的手從最初還想推門,變成不知何時靜靜背在了身後。
他麵對著這扇門,此時駐足一動不動。
神情裡則早已在不知哪一刻,有了不一樣的差彆。
除了差彆,便是眼底忽然而至的黝黑了。
眼神深深的,手掌在背後背了良久,隨後,待屋裡兩個仆從嘀嘀咕咕的聲音終於停了時,他眯眸一下,一推門,這才麵無表情進去了。
環枝和李嬤嬤則快要被這一聲推門嚇死,這個點是她和環枝在這裡伺候的,其他人都被打發出去了,沒兩人去喊不會有人擅自過來!
李嬤嬤除了被嚇,此時還有的便是心裡的不快了,心想哪個不懂事的丫頭,她定要罰她!
剛剛說得話雖不算見不得人,可誰樂意自己說話有人偷聽啊。
李嬤嬤板了臉,張口斥去,讓她好好學學規矩!但接著,話還沒訓出口時,神情裡先行隻剩下僵頓,更是趕緊收斂了臉色,訕訕又沒底氣的一聲,“……二爺。”
除了訕訕,臉上還有的是一刹那慌亂。
環枝和她也差不多,這會兒頭埋的都不敢抬。
祁長晏則冷冷睨著兩人。
冷冷睨了兩人半晌時,眼神裡的意味越發不明,忽而,他又向外走。
“跟上。”
這一句比他剛剛的眼神還要冷冰冰,環枝和李嬤嬤更加僵硬,僵硬一會兒,心裡歎氣,躡手躡腳上前跟上去。
心底都明白,剛剛那一番話二爺絕對是聽見了。而她們背後妄議主子,雖然其中是憂心的成分居多,但二爺估計心裡也是不快了。
於是兩人才跟著二爺到了書房,許冀也才從外麵合上了門,兩人便已經跪下去,“二爺,奴等有罪,不該妄議夫人。”
祁長晏下頜微微繃著。
繃著時,眼梢裡冷漠又深重的神色更加沉凝。心裡的確有幾分不快,因為她們竟在背後嘀咕嬿央,但此時眼中的沉凝更多還是因為二人話中透露的意思。
莫名的,他一直盯著兩人看。
盯了許久之後,冷冷一聲,“剛剛話中,可都是真?”
二爺這一問,讓李嬤嬤遲疑了下,但隨後她選擇點頭,“不敢瞞二爺,奴確實覺得夫人對那一年的事忘得太多了,也是因此實在想不出個頭緒,才和環枝低聲聊起來,想找個人一起想想主意。”
祁長晏的下頜繃得更緊了。
接著,冷聲再問:“是從何時開始的。”
這李嬤嬤就不知道了。
“奴是昨日才忽然驚覺夫人對那一年忘得挺多,至於夫人從何時開始忘得,奴也無從得知。”
無從得知……祁長晏心裡狠狠皺了一下。
李嬤嬤說不知。
而他……他?他更是從未察覺。
祁長晏真的從未察覺嬿央忘過事,不然不至於剛剛聽到李嬤嬤和環枝私下言語之時,他的腳步刹那頓住,之後更是一言不發就站在門外靜靜聽著二人竊竊私語。
嬿央忘了?因為什麼忘得?是僅僅記性不好,還是彆的什麼緣由?祁長晏最不想的是她身體出了什麼毛病,是以逐漸記性變差。
所以此時沉眸再次追問李嬤嬤,“除了你所說的那一年,嬿央其他時候忘性如何?”
李嬤嬤:“夫人一向記性不錯的。隻那一年夫人忘得多,奴也是因此才疑惑。”
按說是一孕傻三年的話,不該僅僅是那一年的事絕大部分忘了啊。
隻有那一年……祁長晏微深了眼,心思漸沉。
稍後,他又問了嬤嬤許多,問到嬤嬤被他問得都開始無意識中重複說過的話了,她所有知道的確實都說過,他才放她離開。
李嬤嬤鬆一口氣。
老天,她真是嘴巴說得都要乾了。
快速下去。
不過下去之時,卻忽然聽二爺又喊住了她和環枝,二爺淡淡一聲,“這些莫在嬿央跟前提。”
李嬤嬤答是,表示自己一定守口如瓶。
祁長晏頷首,再次打發她出去。
在李嬤嬤出去後,他獨自一人在書房裡仍然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
午正過了一個時辰之時,精神奕奕的奶娃娃一搖一晃,在洗過肥嘟嘟的臉後,到嬿央內寢裡玩。
“阿娘~”小小的孩子已經走得非常穩當,噔噔噔走來。
“嗯。▇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奶娃娃跑過來,跑近了,伸長小短手一把撲到嬿央腿上。嬿央腿上於是趴了個小火爐,隨後,膝上則扒上兩隻小肉手,小小的孩子揪了她的衣裳,想爬上她膝蓋。
嬿央把他攥成拳頭的小手鬆開。
奶娃娃疑惑,隨後,馬上又抓了嬿央的裙子,五個指頭的窩窩一凹一個小坑。
嬿央笑,抓抓他的小手,奶娃娃咯吱一樂,眼睛也亮晶晶,更加趴在嬿央腿上,喜歡和阿娘這樣玩。
但玩著玩著,他忽然騰空。
奶娃娃眼睛蹬圓了,小腳懵懵一蹬。蹬過,疑惑不解想回頭看看是誰把他抱起來了,但轉瞬,他卻是被塞進了另一個懷裡,李嬤嬤懷裡,同時聽到爹爹的聲音,“帶著去和霽安他們玩。”
李嬤嬤:“是。”
可奶娃娃不樂意,一陣懵愣過後,他在嬤嬤懷裡扭來扭去,小奶音高呼:“阿娘!”
喊了也沒用,他還是被李嬤嬤抱了出去,屋裡隻餘他越傳越遠的幾聲嘀嘀咕咕,直到完全聽不見。
嬿央對此倒是沒叫嬤嬤把孩子又抱回來,隻是望了望祁長晏,隨口問:“你的事忙完了?”
從登高回來後他就在書房那邊。
“對。”祁長晏坐下來。
坐下後,變戲法似的,手裡忽然有個東西。
“今日看中的一根步搖,覺得不錯,簪上試試?”
嬿央:“何時買的?”
祁長晏不說話。不說話時,看了眼她綰起的發,直接伸手替她簪起來。
嬿央怕他要把她頭發弄亂,抬手截了他的手,笑說:“我自己來。”
男人卻攬了她的肩,把她攬過來,又在她頭頂一聲,“彆動。”
嬿央靠在他肩膀處,對此隻能叮囑,“那你仔細些,彆把我頭發弄亂了。”
“嗯。”
祁長晏還是把她的發弄亂了一點,但好在就一點點,並不影響什麼。簪好之後,祁長晏看了看,隨後低眸望她,“好了。”
嬿央伸手摸一摸,摸過,起身,“我去看看。”
坐到銅鏡邊一瞧,覺得好像還不錯。眼一眯,鏡子中的她不由得笑了。
也回眸瞧早已跟來,此時站在她身後的男人。
男人嘴角微勾,這時又走近她一些,垂眸低語,“還算喜歡?”
“嗯。”嬿央承認。
祁長晏嘴角便不止是勾了。
長臂微探,搭到她所坐凳子的椅背上,同時,另一隻手伸出,又摸了摸她發上的步搖。摸過,嬿央見他眼神好像望向了彆處,又聽到他問了句,“這支金釵是何時打的,我好像沒見過?”
哪隻?嬿央眼神瞄過去。
看過,笑了,道:“你當然不知
,這是母親派人打的,大嫂也有一隻。”
祁長晏點點頭。
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往前近了近,又指向另一對步搖,“這對呢?”
“年前逛首飾鋪時瞧樣式不錯,那時買的。”
接著,嬿央便見他好像對她的首飾極感興趣似的,竟一樣樣都問過去,甚至後來還把她妝奩盒子也打開,問她裡麵頭麵的事。
嬿央瞥向他,倒是忽然不語了。
祁長晏卻這時彎了腰,正好對上她側了臉瞥他的神情,還下頜往前一近,似乎無聲問她怎麼突然不說了?嬿央一個嗤笑,又伸手,往前推了推他這會兒弓來的臂彎,說:“你問這麼多做甚?還嫌我首飾太多了?”
祁長晏:“……沒有。”
又忽而一笑,望一眼她那些首飾,說:“隻是頭一回發覺女人的首飾這般五花八門罷了。”
弓了的臂彎同時也徹底攔到她腰前,從後麵半攬了她,他的下頜抵了抵她發邊,男人道:“回頭再給你打些,免得你不夠用。”
嬿央樂。
樂了時,下頜上一暖,是他手掌摩挲了下。
嬿央這時仰頭和他說話,“我的是夠用的,你記得給韶書打些,她漸漸大了,首飾得多添些。”
“行。”祁長晏點頭。
嬿央順嘴又和他說些彆的,都是韶書這個年紀該準備的東西,說完時,餘光正巧瞥到案麵上還未收起來的首飾,於是又回頭收拾首飾去,所以這時她沒能看見祁長晏在她扭頭後有些不一樣的眼神。
祁長晏再次望向那兩件她唯一有些說不上來曆的東西。這兩件,一件是那年年底宮裡遞來的首飾,當時他看嬿央是從母親那選了這件,另一件稍顯眼些的則由大嫂選了。還有一件,是對翡翠耳環,這也是他送的,和那個珠子是配套,是後來他在給了珠子後,臨彆前才給她的。
她剛剛說時間太久,記不清了,可彆的首飾來曆她都說清了,唯獨這兩件……
祁長晏沉默,心裡則有些深抑。
對於嬿央現在的情況,他有太多的東西不確定。又以至於每一樣的不確定,但凡聯想,他總是控製不住去想最壞的結果。
也深想過那年嬿央是否在他在九稽時出過什麼事,可後來再次仔細問李嬤嬤關於那一年的所有事,李嬤嬤說得都是她並未患病。
並未患病……自她懷了霽徇以來胥臨每每診脈,也從未說過她身體上有什麼問題,可偏偏她現在就是對某些事情記不清了。
祁長晏的臉不知不覺久久沉吟,沉吟到甚至嬿央何時已扭頭了他也未察覺,還是忽然眼神一動時,才發覺她在看他。
祁長晏有那麼刹那的微頓。
嬿央則問:“剛剛出神了?”
“……嗯。”牽了牽唇。
“想的什麼?”
“郡城裡的公事。”
嬿央點點頭,未再就此多問。
但次日才天亮,她卻被男人的動作惹醒,他已穿戴整齊
,正眼睛看她。嬿央目露疑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疑惑尚未從眼底全部透露出時,又忽然覺得他眼神移了,隨即腳踝上一暖,他伸手握了她的腳踝。
嬿央張了嘴巴,“……怎麼了?”
祁長晏看著她的腳踝,看了看,眼神才再次望向她。
望向她時,眸中定定。
過了一會兒,說:“昨日聽你夜裡喊腳疼。”
嗯?嬿央眼睛微微大了,但仔細感受一下,確實現在都還有點疼。
輕輕嘶了一下,啞然,“竟然真有點疼,應該是昨日爬山爬多了。”
祁長晏眉心卻微沉,“隻是爬山弄的?”
可他剛剛出去問了句李嬤嬤,才知她那一年裡崴過一回腳,當時她好像崴的還挺嚴重,甚至事後及時找了大夫也揉了藥酒,卻仍然將養了八天才好。
八天後她的腳不再痛了,但據李嬤嬤說,估計是當時到底有沒處理完全的地方,幾個月後她帶著韶書和霽安去莊子裡玩,當天或許走得路太多,又小山小道崎嶇不平,當夜腳踝便隱隱有點疼。
不過那次之後重視了,已經很久沒再疼過,這是那回之後的第二次。
這些祁長晏曾經從來都不知道。
而剛剛聽嬤嬤說過,沉默許久,最後他徹底改了昨天想瞞著嬿央的想法。
她忘了事,此事若非她明白過來,那導致她忘了的隱患隻怕無窮無儘一直如影隨形。他唯獨怕,怕哪一日她的情形忽然不好,隨著時間推移越忘越多,到了後來甚至連他也記不得了。
所以此時眼神抬了,定定望向嬿央。
定定之時,未發覺其實僅僅不過是這短短的時間,他的神情裡已經變化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