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今天下,隻怕沒有比朱棣更加清楚兩世分彆的人了。
有些話他沒法跟當世之人說,隻能跟空間裡邊的老夥計們講:“與其說是平行世界,不如說從我跟朱允炆來到此地開始,這個世界的走向就朝著與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向策馬狂奔了。”
說到這兒,朱棣聳了聳肩:“不過,終究是件好事。我想象不出來,有什麼能比朱允炆上位,靖難之役再次爆發更糟了。”
劉徹悶聲悶氣道:“你成婚了,跟妻子有了嫡長子,嫡長子是朱祁鎮,你死之後他禦駕親征……這個咋樣?”
朱棣:“……”
無言以對。
其餘人:“……”
噫。
劉野豬你真的好惡毒啊!
……
皇帝在獵場盤桓了數日,終於起駕還京,朱棣仍舊隨從在側,第一時間接到了兩個好消息。
其一便是冤種周王養傷結束,待到皇帝回京之後,辭彆君父,便可啟程南下。
彆笑,這真是個好消息。
帶著傷上路跟身強體健上路完全是兩回事,這時候千裡迢迢南下,要是身上再帶個debuff,搞不好真的要死人的。
其二,則是太子妃安安生生的坐完了月子,沒有任何的不良反應。
彆說朱棣,連皇帝都很鬆了一口氣。
因為這說明,所謂的前世的確是可以改變的。
而朱棣在寬心之餘,隱約意會到了老爺子留自己在他身邊的原因——按照朱允炆所言,太子妃之後,下一個要死的,就是自己這個皇長孫了!
這叫他怎麼能不為之動容?
對他而言,老爺子不僅僅是親人,也是老師,是他人生的啟迪者,甚至於可以說是他麵前一道無法逾越的高峰。
回程的禦攆之上唯有他們爺孫倆在,皇後與太子另有車駕。
皇帝盤腿而坐,正對著案上畫作凝神細觀,神色柔和。
倘若燕王在此,隻怕立時便能認出,這就是他失蹤不見的那幅畫。
皇帝神情閒適的問長孫:“你四叔跟你在書房裡胡扯的時候,說給這幅畫起了個什麼名字來著?”
朱棣沒因為老爺子知道這事兒而吃驚,想了一想,即便他此時不是燕王,也有種感同身受的想要腳趾扣地的衝動。
他道:“……好像是《周王被流放圖》。”
皇帝的心思與他不謀而合,當下嗤之以鼻:“這什麼破名兒,真虧他想得出來!”
嘴上這麼說,卻還是將腰杆再彎一彎,低下頭全神貫注的打量這整幅畫。
威儀深重的天子,意氣風發的太子和諸王,風中獵獵作響的旗幟,還有後方一角,皇後帶著幾個兒媳婦為他們送行……
皇帝的手指輕輕在圖上拂過,卻忽的道:“我是不是見老了?老五作的那幅畫上,胡子仿佛還沒有這麼長?”
朱棣假模假樣的打量了一下,很肯定的搖頭:“沒有的事,還是很年輕!”
皇帝哈哈大笑,笑完了又白他一眼:“小滑頭,倒是會說好話哄人高興!”
說完,又提起筆來,親自在畫上寫了“周王被流放圖”幾個字,繼而便是“丁卯年十二月初九日,老四意欲為老五求情,故而作此畫,其父深感欣然,特此不允……”
如此雲雲。
朱棣見狀不由得失笑:“您不是看不上四叔起的這個名字嗎?怎麼還寫上了?”
一把年紀的人了,皇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這畫畢竟是他作的,至於名字,索性還是聽他的吧。”
這個未來將冰冷的閃爍在曆史中的帝王,臉上少見的浮現出一種尋常人家才會有的溫情,撫摸過整幅畫之後,將其小心的合上,繼而叮囑身邊的長孫:“我跟你爹父子相重,並無可疑之處,但有些話告訴他,反倒不如告訴你來的好些。英哥兒,你用心記住。”
朱棣微微一怔,繼而端肅了神色:“皇爺爺請講,孫兒必定銘記於心。”
皇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放鬆些,不是什麼大事。”
又頓了頓,才說:“老五當年作的那幅畫,現下正收在乾清宮書房裡,這幅畫帶回去,也會與之放到一處,來日我百年之後,兩幅畫一同為我陪葬,放入地宮吧。”
“人到了地下,也想有個念想。我這輩子是無法無天,無所畏懼,我倒是不怕死,真是不放心你們這群孽障……”
朱棣又是一怔,回神之後,竟然紅了眼睛。
“跟我說這個乾什麼啊!”
他擦了擦眼睛,氣道:“不跟我爹說,怕他聽了難受是不是?我是死人嗎,聽了沒知覺的?你怎麼這麼偏心眼啊!”
皇帝失笑道:“喲,生氣了?”
朱棣恨恨的道:“我討厭偏心眼的老頭子!”
皇帝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