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治安官2324緊緊閉著嘴。
他沒說話，窗外似乎下雨了，隻能聽到車碾過水坑，被濺起的泥巴的響動。
車內一片死寂。
隻有傑克仍捂著頭, 因為疼痛而在不斷地哀嚎。
治安官2324沒那麼好心, 給一個毒-販醫治, 所以他放任對方這樣。
透過柵欄, 鬱訶看到他朝秦猶妄看了好幾眼，動作欲言又止，急於做點什麼。
酒保蜷縮在後座，身體貼在玻璃窗上, 儘可能離其他人更遠。
深刻懷疑，如果再沒有人說話，其他人就要被這樣窒息的寂靜絞死了。
鬱訶：“我要見上校。”
“……”
他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僵持。
治安官2324很吃驚, 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你要見誰？”
“我知道鬱訶的把戲。”鬱訶答非所問, 自顧自道，“其他人都會被他迷惑, 但隻有我，知道他的真麵目是什麼……我要告訴上校真相。”
“刺啦——”
秦猶妄拉開了衝鋒衣拉鏈。
治安官2324心頭一緊, 開始胡言亂語：“把戲？你好像很恨他……你做這些隻是為了見上校？你是狂熱粉？但你其實人還不錯，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腦海裡, 忽然閃過了對方將金魚放回水池的畫麵。
回應這句話的是傑克痛苦的呻-吟。
“……”
好吧, 確實是暴力了一點。
鬱訶：“我不是上校的粉絲, 我是他的——”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後, 卡在了一個浮想聯翩的地方。
“我要見他。”他嘴唇顫抖了一下，“我必須要見他！”
青蛙看了看他們的反應，建議道：“我覺得, 你得更急迫地表達你的意願。”
否則，任何哪個犯人都能要求見上校了。
不過該這麼做？
青蛙禁不住開始沉思。
鬱訶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隨後，他用這具身體站起來。
在酒保驚恐的目光裡，他抓住隔絕犯人和證人的柵欄，用力地握緊，從指縫間瀉出白煙，這是腐蝕性的跡象。
鋼鐵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像某種通心粉食物，在他手裡毫無尊嚴地彎曲。
酒保忽然想起了什麼，尖叫一聲，身體後推，再次擠到了玻璃上：“我想起來了——他、他有特殊能力！”
治安官2324大吃一驚，語無倫次：“什麼？”
隻有吃過特級惡種，才會有特殊能力。
但眼前的少年，怎麼不像是做過這種事的人，如果是，怎麼沒有成為特級巡查官？更何況，就算是的話，也應該戴上特殊手環，行蹤登記在冊！
可是，眼前節節斷裂的鐵質柵欄，可能和他持有不同的想法。
鬱訶：“我要見上校。”
“……”
治安官2324盯著嘎吱作響的保護屏障，屈服了，“我會……會嘗試給上級彙報的好吧？你彆亂動。”
但很快，慌亂就被遏製了。
他的餘光，下意識地瞥到了身旁的秦猶妄身上。
傳說中的特級調查官就在他們車內。
腦海裡閃過了這個念頭，好歹沒有那麼害怕了……應該不會出人命吧？
雖然他沒有動的樣子。
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盯著窗外的雨幕，讓人心生寒意。
應該……會幫的吧。
治安官2324強作鎮定，其實心底很沒底，因為確實不知道A01的性格。
“……”
鬱訶坐了回去。
他平靜道：“解決了。”
青蛙：“……”
很好，是它把事情想複雜了。
鬱訶靠在隔離欄後的牆上，盯著秦猶妄的後背，禁不住皺了皺鼻。
太奇怪了。
他原本已經做好他會出聲的準備了，但對方那副漠然的樣子，和他原本的預料有極大的差異——這個人和他認識的治安官A01完全不同。
到底哪個才是他？
怎麼有種……對方其實也在他麵前開了馬甲的感覺。
先前那個人，鬱訶不會多看一眼，因為太符合他的預期了。
但現在，這個夾雜著風雪、冷得掉渣子，不顧他人死活，完全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的存在，和先前那個抱起他的人形成了強烈反差。
尤其是他側臉看窗外，雨滴被幽藍色光，反射到他睫毛上，近乎雪山般完美。
這是一種英氣逼人、桀驁壓迫的氣場。
有點滲人。
鬱訶沒發現，自己已經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很難評。
對方完全無視了他。
就像這輛車的所有人，都是滴落的雨水，從車窗滑落，隻留下一道肮臟的水跡。
耳旁，青蛙嫉妒地喃喃：“他媽的，好拽哦。”
“……”
很快，這輛車就停在了鵝卵石鋪就的路上。
治安署還是和他幾小時前見到的一樣。
雨水打在電磁屏障，濺起了微弱的藍光，它將自己和外界隔絕起來，從外麵完全無法看清內部的狀況，隻有永恒的黑夜、以及高懸的時間。
青蛙嗡嗡感歎：“二進宮了。”
鬱訶：“安靜。”
它瞬間噤聲。
治安官2324推開車門，率先下車。
在他的幫助下，酒保攙扶著傑克下了車，而秦猶妄已經站在地麵，看他們動作。
結束了這一切，治安官2324才掏出手裡的槍，小心翼翼地打開車後門。
聽見響動，鬱訶抬起眼。
在他的注視下，他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邊，解開手腕拷在車壁上的鎖鏈。
餘光中，他看到一隻蜜蜂飛走。
這個季節，有蜜蜂嗎？
他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壓下了滿腔的疑惑，看向像隻小狗一樣被鎖住的犯人。
“你需要被拘留，然後被審訊。”
鬱訶讓自己像個任性的孩子：“我見上校。”
“……”
治安官2324，“我會和上級反映的，隻要你配合我的工作。”
鬱訶從車上下來。
下了雨，地板有些濕滑，靴子踩上去的時候需要很小心，否則會跌倒。
雨順著他的領口，注入了衣服內部。
鬱訶覺得深紅衛衣多半被浸潤了。
他側臉，餘光中看到秦猶妄仍站在原地。
對方隻是抬手，將衝鋒衣外套的帽子拉了上去，那些雨水都順著帽簷滴落下來。
但和剛才不同。
這次，他麵無表情、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忽然，傑克尖叫一聲，哆嗦道：“我的前額……是不是裂開了？”
他動作的幅度太大。
一下沒拉住，牽動了扶住他的酒保，兩人猛地摔倒在地。
都沒響動了。
治安官2324肩膀抽搐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壓力：“我過去看一眼。”
他再次把鬱訶拷在了車門邊。
然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繞到了門的另外一邊去了。
鬱訶時刻秉記自己的人設，隨便往車上一靠。
拉了拉手銬，動作近乎是挑釁。
秦猶妄那浸著寒霜的眼，凍的人骨髓發冷。
他盯了回去。
“你在看什麼？”鬱訶語氣很衝，冷笑道，“我看到你第一個給‘鬱訶’，投了無罪票，怎麼回事，那不過是一個低-賤——”
他話還沒說完。
下一刻，在他的瞳孔裡，這道雨裡的身影就驀地出現在了眼前。
鬱訶大概能躲開。
但【歡幸】不行，因為眼前的人是特級巡查官。
不過一猶豫，他立刻感覺到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將他的身體猛地撞在了車上。
車身搖晃，幾乎要仰翻。
那鐵的位置凹陷進去，骨骼發出牙酸的咯吱聲。
手銬栓住的手腕位置，被殘忍地磨出了血痕，看上去駭人無比。
鬱訶皺眉，舔去了嘴角的血。
儘管調低了百分之八十的痛感，這還是很疼的。
下手真重。
完全看不出來。
鬱訶抬起頭。
下一刻，視線閃過了一隻手。
不給人任何喘息的時間。
他已經掐住他的脖子，後腦勺重重地撞在車的凹陷處。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不管你找上校，是準備做些什麼。”那雙浸著寒氣的眼逼近，盯著他，閃過一絲冰冷，“但如果我發現，你試圖對他做什麼，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
隨後，他鬆開手，慢慢地說道：“我有的是時間。”
秦猶妄臉上沒什麼表情。
但任何一個直麵他的人，都不會懷疑他這句話的真實性。
“不過是……放狠話。”
鬱訶心臟砰砰直跳，喃喃道，“你怎麼不乾脆殺了我？”
“你很幸運。”
秦猶妄後退一步，軍靴濺起了雨水。
“我不穿這身衣服在這裡做。”
直覺告訴鬱訶。
他說的“衣服”，不是指這件新的衝鋒衣外套。
他盯著秦猶妄轉身。
那道身影，走進了治安署的黑夜中，消失了。
鬱訶表情微妙，心情也很奇怪。
血在他的口中，乾涸成鹽分的味道，舌尖有些微麻。
嘖。
有點意思。
但他安排這個分-身，就是為了和【鬱訶】站在對立麵用的，所以不可能避開。
看來，他在這次計劃裡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敵人。
等那道身影徹底不見，青蛙才飛到他的身邊，嚇的表情都扭曲了：“我靠……完全看不出來，他居然是這種——”
——強勢的性格。
鬱訶替它補充。
他手往上抬，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有明顯的腫起痕跡。
呼吸困難，應該是被掐紅了，氣管也出了點問題。
治安官2324將兩人抓起，重重靠在車門上，這才繞了回來，處理真正的工作。
他注意到動靜，自然已經有心理預料。
但在看到鬱訶脖子的紅痕的時候，他還是駭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
“你……”
“帶我進去。”鬱訶命令道。
他的聲音一出口，帶著低啞，像是在沙麵上摩擦過。
治安官2324表情變了一下，但還是默默照做。
兩人朝著治安署走去。
“我聽過巡查官A01的名聲，他的確是一個幽靈一樣的人。”他低聲道，“有人說他冷漠且寡言，但有人卻說他狠厲而桀驁……算我勸你，最好不要招惹他。”
倒不是說他性格多變。
他猜測過，巡查官A01前一種態度是對陌生人或者同事，而另外一種，則是對他的敵人。
就像是處理不同的事件一樣。
事件……這個想法讓他心底一寒。
好像對方，從頭到尾隻是把這一切當成任務而已。
也許是看到他對金魚的態度，他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差。
歸根結底，他揍的也是一個禍害彆人的毒-販。
所以，他可以善意地提醒一句，讓這個青少年理智一點，彆把巡查官A01當成什麼假想敵。
事實證明，所有和A01作對的人，都後悔了。
鬱訶：“……”
青蛙感歎：“真想不到啊……”
誰能知道，A01人前人後態度完全不同。
鬱訶有些警惕。
但不是因為這個敵對的身份，而是因為秦猶妄異常的態度。
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對其他人好，哪怕這是任務。
所以，他大概率有什麼想從【鬱訶】身上得到的，而他暫時沒有發現罷了。
邪神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