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 珺寧發現外頭天已經大亮了, 在這洞中睡了一晚, 她卻絲毫沒有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一點的僵硬, 想來在她即將醒來之時, 景琰為了能讓她更舒服些, 幫她用內力疏通過。
隻是…
珺寧看著那已經燒成了灰燼的火堆, 和上頭不翼而飛的野雞,隻覺得悲從中來,昨天的中餐加晚餐, 又加上現在的早餐,珺寧的肚中都沒有進過一粒米,她簡直有些不敢想象, 直到站起身來時, 她的腿都還有些發軟打顫,就像兩根泡軟了的麵條似的。
而景琰這個時候卻消失不見了, 天曉得他去了哪裡。
珺寧扶著牆站了起來, 努力往外走去, 久不見光的雙眼直接就被外頭那猛烈的太陽光給刺激地流出了生理淚水, 她伸手擋了擋頭頂的陽光, 又是一個豔陽天呢,外頭發生的事情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和靖王失蹤了這一整晚,外頭會怎麼傳言?也不知道到現在為止到底有沒有人員傷亡, 更不知道景琰和明淵帝的爭鬥到底進行到了什麼地步?
正這麼想著, 她突然就看見那身穿一身熟悉的黑色滾紅邊勁裝的景琰在不遠處的樹枝上輕點了下,便立刻落到了自己麵前,珺寧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怕我?”他這麼笑著說道,然後將自己懷中的那紫紅色的果子朝珺寧投擲了過來,她下意識地便接住了。
隨即便聽見景琰說,“好像看你不太喜歡吃肉,這個果子是我新摘來的,肉厚水多,非常止渴,早上吃正好!“
不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肉…
珺寧的腦海直接就被這五個字刷屏了,不啊,她喜歡吃啊,她最喜歡吃肉了,昨天要不是你把我點睡著了,那一整隻燒雞她都能吃得下去,現在已經差不多快要餓成狗了,竟然隻給她這麼兩顆小果子,珺寧低頭盯著手中的紫紅,多想此刻立馬掐住景琰的脖子,讓他把昨天那隻烤雞吐出來,沒有烤雞,有兔子也行啊,兔子呢?兔子呢…
珺寧低垂的眼中明滅不定,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看得站在她前方的景琰有些奇怪地望著對方,似是有些不甚明白她到底怎麼了。
但看時間越來越晚了,他也沒有心情再去糾結那些瑣事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珺寧談談,昨晚他想了一晚,關於他的身份,關於他的癡傻,他想這麼那麼久得出來的結論便是最好由他本人親口和珺寧說清楚他的秘密,不然從任何一個外人口中被揭穿了這個秘密都對兩人的關係是個極大的破壞,現在的他還有些承擔不起那種破壞,畢竟珺寧在他的心中已經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由他來說才是最好的。
他低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始小口小口啃著果子的珺寧,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對方的眼中的憤憤不平到底有多深厚!
“珺寧,其實我…”
聽景琰開了口,珺寧有些訝異地抬起了頭,看見對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莫名地,便感覺心頭傳來一陣
期待來,她想或許景琰在大戰之前想要先解決內患,坦白自己的秘密,否則到時候若是她這邊出了什麼差錯,那就實在不太妙了,所以現在應是最適合坦白的時候。
就在兩人互相對視著對方,一人麵帶猶豫,一人滿眼疑惑的時候,兩人的頭頂突然出來一陣肆謔大笑。
景琰二人昨晚歇息的山洞不過是是個低矮的小山坡下開辟出來的一個洞口,山坡不高,珺寧和景琰同時看了過去,便看見一聲耀眼的明黃色的明淵帝正帶著一眾黑衣男人站在山頂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臉上滿帶著戲謔與逗弄,明淵帝笑著開了口,“昨晚搜了你一夜沒想到你竟然就躲在行宮的附近?難道是因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嗎?所以你才這麼優哉遊哉地躲在這裡,殊不知,最危險的地方同時也是最易被發現的地方,你看,現在你可不就被我們發
現了!逃啊,怎麼不逃了,昨日不是逃得很是開心嘛?怎的現在不逃了?”
珺寧看見他的眼中露出非常明顯的殺意,頓時一愣,看見站在他身後那些身上穿著熟悉黑衣的男人們,她直接就倒吸一口冷氣,往後退了兩步,倒直接就退到了景琰的身邊。
本來雙方正是對峙的狀態,珺寧這一動,自然而然便將兩方的視線全都吸引到了她一人身上來了。
明淵帝看見她白皙的小臉上因為昨日的奔波,在荊棘叢中拉破的,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眼睛下意識地就是一暗,但他見景琰那與之前完全不相同的打扮,並那銀質的麵具,幾乎是一瞬便明了對方到底以何種身份與珺寧相交的。
隻見他微笑著衝著珺寧招了招手,“寧兒,過來朕
這邊…”
聞言,珺寧立刻皺了皺眉,似是有些弄不懂他現在這個親近的態度,而景琰直接便是瞳孔一縮,雙手緊緊握起。
看見珺寧那滿眼的警惕,明淵帝笑得更人畜無害了,“怎麼?寧兒寧願相信那種賊人,也不願相信朕嗎?景琰可是已經回到了行宮之中了呢,昨晚他好似受到了驚嚇,人一直昏沉沉的,叫著你的名字,難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他嗎?”
聞言,珺寧的臉上便立刻顯露出一絲動容來,腳步微微前移,“景琰…”
她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站在她身後的人便立馬伸手拉住了珺寧的手腕,她驀地轉回頭,眼中震驚之色一閃即過。
叫你裝逼,現在怎麼收場?我自己都找不到台階下了,更彆說你了!
珺寧伸手掙了掙,“你放開我!”
“不要過去,我…我…”
“弟妹還不過來嗎?昨晚你和這身份不明的男人待在一起一整晚,本就已經毀了閨譽,現在你還要和他糾纏不清嗎?你難道忘了景琰?他還在等著你,他昨晚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沒有歸來,你知道他有多傷心難過嗎?你這樣對得起景琰嗎?還是你早就生了離景琰而去的心,你是不是嫌棄他是個傻子…”明淵帝似乎根本就沒有想要讓景琰開口的架勢,整個人就像是連珠炮似的,不住地說著。
看向珺寧的眼神也滿是譴責,甚至還帶了些微痛心
與失望。
珺寧看見他那個樣子,掙紮得更厲害了,臉上甚至還帶上了些許焦急之色。
明淵帝的演技簡直了,珺寧竟然一瞬間覺得她這個演藝大師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啊,臉皮還能厚點,表情也需更情真意切一點才是,就像,就像明淵帝一樣,學會他這一招,可以說是人擋殺人,佛擋弑佛。
景琰眼中的掙紮越發厲害了,而另一頭的明淵帝的逼迫仍然沒有停歇,似是不將珺寧逼過來不罷休似的。
看著麵前珺寧的掙紮越發重了,甚至眼中都帶上了些許焦急之色,景琰閉了閉雙眼,在明淵帝那期待的眼神中,直接一把就將珺寧抱在了懷中。
見狀,明淵帝霍然上前,“弟妹,你這是下定決心離景琰而去了!”
卻沒想到被景琰抱在懷中的珺寧的掙紮漸漸小了,隻是陷入掙紮的景琰和陷入狂怒的明淵帝兩人均都沒有注意到。
“你不必在這裡挑撥離間!我是誰你不會不知道?否則你也不會一直追我直至現在!”景琰寒聲說道。
“你是誰朕怎麼會知道?朕知道你是之前幾次闖入內宮的賊人,十惡不赦,惡貫滿盈,人人得而誅之!”明淵帝惡狠狠地說道。
“嗬,是嗎?”景琰冷笑了聲,竟立刻就將其一直戴在臉上的銀質麵具取了下來,直接就朝明淵帝飛了過去。
對方屏氣伸手接住,但到底還是被對方那突然而至的衝勁逼得退了一步,麵上的臉色更難看了。
“多年如一日的不濟,景泓,你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取下麵具的男人露出一張絲毫不遜色於明淵帝的一張臉,那張所有人都熟悉的臉上獨獨少了那一種純稚之氣,連之前一直隱藏的聲線,也在這一時刻全都沒了一切掩飾。
一聽見這分外耳熟的聲音,珺寧下意識地便是渾身一顫,整個人安安靜靜地窩在景琰的懷中沒有在掙紮,但也沒有抬起頭來看對方一眼,隻是安安靜靜地窩在那裡,除了剛剛那一顫,便動也不動了。
而珺寧的突然一顫,景琰便立刻用力抱了她一下,眼底深處的心虛更甚了,但就是再心虛,也不願鬆開
抱住珺寧的手。
隻目無表情地看著山頂之上的臉色極為難看的明淵帝,嘴角帶著淡淡的嘲諷。
自小那景泓便是處處不如自己,文武騎射各個方麵都要遜自己一籌,他的母妃那時候是敏貴妃,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而他的母妃雖然出生高貴,但也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昭儀,後宮之中不受寵便是最大的問題。所以自小他便處處與他作對,他有的,他也要,若是獨一份的東西,比如當初那額間一簇白毛的棗紅小馬,又比如珺寧,他便會不擇手段地搶過去,到了手也不會多珍惜,他享受的便是那爭搶的過程乃至勝利的結果。
所以對付景泓,冷嘲熱諷遠遠比真刀真槍對他的傷害更大,因為他的自尊心與好勝心已經到了一種無所顧忌的地步,旁人的嘲諷他或許還不會在意,但是他
不同。
“果然是你!”明淵帝一把將那麵具扔到一旁,深深地嵌入那巨石當中,將自己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掩在自己的身後。
“裝瘋賣傻了這麼多年,朕還以為你早就已經愛了那安逸自在的生活了呢?做個癡傻兒不好嗎?為何還要在京中攪風攪水,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這龍椅,這天下早就已經是朕的了,難不成你以為你現在還能來名不正言不順地分一杯羹嗎?”
明淵帝激憤地說道。
“皇位?天下?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過是公平二字罷了,正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欠了彆人的東西就是欠了的,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抹去的,我現在不過是幫我最親近的兩人討回他們的債罷了!”
景琰眯了眯雙眼。
當年的千凝殿中,他母妃的受辱慘死,後來他父皇中毒已深的無力回天,這一切的一切都與這明淵帝母子倆脫不了任何乾係,當年死在太後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然你以為景琰每日叫自己的手下去坤玄宮內裝神弄鬼是為了什麼,正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一旦做多了虧心事,那賈秀青又到了一定的年紀,隨意一嚇便讓那老妖婆整宿整宿地睡不著,甚至在睡覺的時候聽不得一點動靜,究其原因還不是她太過心虛了,滿手的血腥即便是下半輩子都與青燈古佛相伴都洗刷不乾淨,更遑論那女人隻是個嘴上信佛的,凶殘手段仍沒有絲毫的收斂,他從她的手中暗自救下來的宮人們就不枚勝舉,這樣佛口蛇心的女人,注定了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說得倒是好聽,什麼求個公平,什麼為了要債,說到底為的還不是我這底下坐的龍椅,何須這般冠冕堂皇,景琰,你自己裝瘋賣傻了這麼多年,便真的以為所有的人都是傻子,要被你耍得團團轉嗎?嗬…”
明淵帝冷嘲熱諷道,隨即眼中凶光一閃,“不過你既然起了這麼心思,我自然便容不下你了,放心,寧兒我會幫你好好照顧的!給我上!”
話音一落,景琰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隻是將懷中仍沒有什麼反應的珺寧摟得更緊了,這西山早已被自己布置好了,隻要這明淵帝一踏進來,便再也沒有出去的可能,現在他比較在意的還是珺寧的態度,不知道為什麼,若是對方和他鬨,和他吵,甚至和他擺臉色,景琰都不會這邊忐忑不安,可是對方這般乖乖巧巧地窩在他的懷中,不吵也不鬨的,倒叫他的心非常不安起來。
他低頭假裝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珺寧,完全沒有理會山頂之上的事情。
那邊明淵帝的上字話音剛落,就突然從身後聽見兩聲噗嗤的刀刃入肉的聲音,然後他轉頭便看見跟著他一起過來的近一小半的死士瞬間倒戈,毫不猶豫地便將自己手中的利刃刺入毫無防備的同伴的心口。
明淵帝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要知道能讓他帶出行宮的一定是他的心腹,基本上每個人都吞下過自己賞賜過去的□□,為何,為何…
明淵帝睚眥欲裂,開始不著痕跡地往後退去,伸手摸了摸戴在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指環,隻見戒指琥珀色的玉石裡頭,一條純白色的蟲子在裡頭來回遊蕩,幾乎在明淵帝伸手一壓的情況下,場上絕大部分的死士便立刻感覺心口傳來一陣鑽心般的疼痛,根本忍耐不住地單膝跪了下來。
高手過招,在意的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失手罷了,那些人一出現破綻便立刻被身邊的反叛之人給屠戮個乾淨。
即便有幾個負隅頑抗的也實在是勢均力敵,明淵帝這才知道這回自己恐怕是真的栽了,背叛他的那幾人竟然完全不受他的蠱蟲控製了,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幾乎是一瞬間就低頭看了一眼那在山下相擁在一起的景琰和珺寧二人,眼中怨毒一閃即過,便乾淨利落地轉身便逃。
男主這種生物,隻要他自己不想死,你永遠都弄不死他,隻要他想逃,便永遠都不會有人能攔得住他,不管雙方的實力有多懸殊。
果然,明淵帝在下定決心逃離此處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躲得,景琰的人竟然在各個地方都找
不到他的蹤影,行宮之中便更沒有了,想必他還沒有那個膽子敢明晃晃地回到行宮之中,等著景琰甕中捉鱉。
明淵帝的事情,暫且不提,珺寧和景琰這邊的事情倒是個大問題。
景琰身體僵直地目視著前方,甚至都不敢低頭看一眼懷中的珺寧,雙手仿若被點了穴一樣,攬在她的肩膀之上絲毫不敢移動,手心已經慢慢溢出汗來了,但仍然整個人就像是一塊石頭似的,仍由對方靠在自己的懷中。
兩人竟然就在這空曠的地方這樣抱了許久許久,珺寧的臉一直埋在景琰的懷中,看得景琰都有些心疼起來,生怕對方喘不過氣來,但又怕他動彈會讓她有一絲絲的不開心。
而就在這時候,珺寧動了,整個小臉因為一直埋在景琰的胸前,憋得滿臉通紅,她動了動,將臉轉了出來,才終於能呼吸道一口新鮮的空氣了。
“隻要…”
“嗯?”
“…隻要你沒事便好…昨天晚上我擔心了你一個晚上,怕你還傻乎乎地待在那洞口等著我,我不知道你怕不怕黑,哪裡又有沒有蟲子,有沒有野獸,你會不會怕…我還擔心你會被那些黑衣人抓走了,或者像我一樣被迫著在崖下蕩秋千,卻沒有一個好心人過來救你,我就想著啊,若是我不去救你,你會不會哭?我是你的娘子啊,我要保護你,照顧你啊…而現在…你沒有事情,還這樣精神抖擻,健健康康地,真是太好了…景琰,真是太好了…”
珺寧伸出自己還攥著他衣裳的手,環到他的身後,用儘自己最大的力氣抱住她麵前的人,她的相公。
其實真的,很多時候都是要在經曆過後才能明白的,什麼埋怨,什麼擔憂都比不上最親近的人健健康康、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的麵前,是那一種隻要他還好好活著,他還能夠伸手抱住自己,便什麼都不會在意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