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許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默似乎終於從疼痛中清醒過來。
恰好這時, 他的下屬也到了。
一輛白色的車停在黑車旁邊,我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是兩個人,一時間感覺到有些好笑。
“一個司機不就夠了。”
我說。
李默已經十分疲憊了,說話都有了些含糊,“以防萬一。”
我一邊覺得有錢人真是講究排場,一邊又覺得這個萬一實在好笑,卻沒有反駁。
司機上車交接。
李默躺在車座上小憩, 我開始看終端,反複看了許久, 也並沒有發現許琉灰的消息。
“你很擔心?”耳邊響起了聲音, 我望過去,卻見李默不知何時已經半睜開了金眸, 斜睨著我,“如果擔心的話, 今天不該做這種事。”
“哪種事?”我問:“爬樓還是去找斐瑞?”
我沒等李默回話,又道:“我確實擔心,但我不後悔。”
李默凝著我,“哪——”
我打斷他, “都不後悔。”
李默扯了下嘴角,移開了視線,似乎有開始小憩了。
我當然不後悔, 我也不害怕。
早在出來前,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個準備正是李默。
我在腦中模擬了無數次和許琉灰對峙的場麵,將一切台詞與情緒都準備就緒了, 無論是被抓現形還是被事後算賬我都相信絕對可行。
我為什麼要出來,因為我有見麵的約定。
我不是害怕下雨打雷嗎?沒錯,但是我想要見李默。
我為什麼一定要見李默,因為我對他有著深厚的感情。
那種感情,是你告訴我李默並非我想象中的那種人時,也無法磨滅的。
許琉灰,你一定會有危機感,你一定會嫉妒,你一定會生氣。你如此想要控製他人是因為你無法控製自己的人生,於是你轉而讓其他人都成為你人生的棋子,你手中的戒尺丈量的不是他人的品格,而是你自己的欲望。
我相信李默會是一把最好的火焰,讓你忽視掉一切的不對。
然而我沒想到,這個萬一竟然真的發生了。
車子行駛十分鐘後,終端的震動聲響起,我下意識看向我手中的終端,卻發現那是李默的提醒。
他接聽了通話。
車窗玻璃上倒映著李默的麵容,我看見他的神情從疲憊化作凝重。搭在膝蓋上的手抬起扶住了胳膊,身子逐漸挺直,金色的眼睛逐漸下垂。
通話結束,李默叫停了司機,“先停車。”
他沉默了幾秒,看向我,金色的眼睛裡有著複雜。
我疑惑地回望。
李默的臉色越來越沉,眼睛裡有著一簇小小的焰火。
雨仍然在下,即便車子的隔音材料極好,但我總覺得吵到了我的眼睛。
李默突然道:“下車。”
我:“……?”
我十分莫名其妙,忍不住震撼道:“我惹你了?”
“下車,去後麵的車上,她會送你回去。”
李默道。
我問:“那你呢?你不陪我回去了?”
李默頓了下才道:“我有事要處理。”
我的心跳驟停。
不可以,不能讓他走!
如今下雨刮風打雷,許琉灰百分百會去找我,即便李默說過沒有異常,但我一句話都不信。
我的運氣向來不太好,我不敢賭。
李默隻有跟我一起回去,我才能借此逼許琉灰做出新的決斷,讓他主動來爭取我這個“好孩子”,但如果李默不跟我回去,我後續要麵對的可是許琉灰更嚴苛的對待!而明天……不現在已經是淩晨了,而今天下午我就要麵對奧朵了。
我根本沒辦法確定奧朵是否還記得我,但如果她記得我,那這件事絕對會將我逼到絕路。因為……主動坦誠和被揭穿alpha身份可不一樣。
我心中有了幾分慌亂,隻得道:“可你現在不是很難受嗎?不重要的事情也沒必要這麼著急吧?”
李默沒有說話。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我們,安靜的氣氛顯出了些凝滯感來。
我心中有了些猜測,又為這個猜測感到了些心驚。猶豫幾秒,我垂眸,問道:“是不是亞連他出了什麼事?”
李默道:“他瘋了。”
怎麼,你是第一次知道你侄子是個瘋子嗎?
我感到有些好笑,卻也仍然裝出震撼又擔心的樣子。
太好了,隻是發瘋而已,那李默未必不能留下。
“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抓住了衣襟,“他是不是又傷害自己了?”
李默盯著我,仍是冷著臉的樣子,眼睛卻也垂了下來。
他重複道:“他瘋了。”
我他媽知道啊,我是說——等下,難道是……字麵意義上的瘋?我大腦空白了幾秒,張著嘴,看著李默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的精神出現問題了,剛剛——”李默沒有說話,看著我,臉上壓著凝重與沉,“算了。”
……有了。
不然,我直接將錯就錯,直接跟跟過去吧!
無論如何,必須把今天給熬過去!絕對不能見奧朵。不,可是奧朵萬一已經調查過我了怎麼辦,他們萬一準備接頭了怎麼辦?所以必須還是要回去,要趕在奧朵和許琉灰見麵之前攔截住?
不……也不可以,奧朵又他媽不是沒有終端,搞不好現在連我公民id卡都發給許琉灰了!
事情怎麼會這樣!怎麼感覺每條都是死路啊!
明明一開始,這是個絕佳的主意!
我甚至為了不讓這個主意出事,完全沒敢在腦子裡多想,生怕有會讀心的人!
為何,為何,為何……
我越著急,額頭的冷汗越發細密,我幾乎能感覺濕潤的瘙癢從額角滑落。我沒有浪費此刻的心驚與緊張,含淚看著李默,嘴巴張開又閉上。
李默的手握在車門上,攥緊了幾分,又鬆開,“你要去看看他嗎?”
我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
一滴敬意外,一滴敬許琉灰,還有一滴敬我此刻的無助。
去了,絕對無法脫身。
不去,我也無法脫身。
那我還是麵對許琉灰吧,起碼無法脫身還能給個痛快。
李默最終沒說什麼,離開了。
我抬起腿,踩在車座上,又抱住了我的腿,將自己縮成烏龜。
嗚嗚嗚,完蛋了。
*
在層層醫護與護衛的包圍下,床上的青年靜謐地睡著,褐色的眼眸半睜著,瞳孔已經擴散。他用著極其緩慢的速度地睜閉,耳朵被包紮起來,血液卻仍然如同絲線一般滑落到脖頸處。
兩名穿著不同製服的青年站在他床邊,一人站著,麵色冷漠,一人倚靠在身後的桌上,姿態疲倦。
他們旁邊則是安德森的人,大多數人沉默不語。
李默來到現場時,看到便是這個場景。
如宗教畫一般的場景讓他一時間失語,隨之而來的便是近乎譏諷的心情。他走上前,迦示轉過頭,道:“現在在緊急輸血,精神安定的藥物已經打進去了。”
他看向江森,“你對亞連說了什麼。”
江森深深呼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狀態很不好了。”
“事實就是,在見到你之前,亞連在生活報告裡並沒有任何異常。”李默冷冷地看著江森,“但你見他不到二十分鐘,他就有了自殘行為,並且檢測報告顯示精神高度異常。”
他眼睛眯起來,“需要我再補充前提嗎?一個想要退婚的人,在見到退婚對象後,退婚對象突然發瘋自殘。”
江森原本抵著桌子在倚靠著,如今卻攥住拳頭向後擊打,陡然站起身來。他的怒意浸染著黑色的眼眸,薄唇緊抿,“彆拿這個來壓我!”
“如果我能把他刺激瘋的話,你們從一開始就該知道他不是適合聯姻的對象!”江森冷笑起來,“之前安德森三番五次打斷我的事務讓我給亞連當保姆的時候,怎麼沒有見你們把安撫他的功勞給我,如今他瘋了,責任竟全在我。”
“他瘋掉不是因為你們安德森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嗎?”江森笑起來,眼神冰冷地看向李默,又環視了一圈安德森的家族,“如果你們覺得是我逼瘋他的話,那這樁婚約你們最好考慮清楚,考慮我是不是會將他逼到絕路。當然,你們或許根本不在乎。”
李默也笑起來,“你要是不滿意這樁婚約,大可慢慢談,何至於做出這種事來?”
“我他媽沒做,跟我沒關係!”江森咬牙,卻又怒極反笑,“我現在倒是在想,怎麼就這麼好的時機,一個好端端的人竟然瘋了。”
這惡意幾乎讓安德森所有的人都心驚了下。
李默臉上的笑也淡了,森冷的金眸中沒有波瀾。
半晌,他道:“讓我和亞連單獨聊聊。”
他又道:“都出去,醫生留下。”
安德森的其他成員並不說話,隻是以近乎敵對的態度看著江森。
江森挺直著背部,冷冷地看了一眼迦示。
眾人離開。
門外,江森狀態愈發疲憊,他今日已經曆太多,襯衫上仍有血跡。或許是季時川的,或許是他自己的,也或許是亞連的。
他再一次望向麵前的人數眾多的安德森家族,一時間竟生出無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