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讓自己挺直背部,保持著冷峻的麵容。
“關於和亞連的婚約,煩請江先生和我們去會議塔談談。”
安德森的人說。
門內,李默靜靜地聽著醫生的彙報。
“在意識喪失前,亞連少爺一直在說太吵了,應該是有幻聽和幻覺。”醫生頓了下才又道:“目前可以確定,他是在餐桌上摸到的餐刀,一直攜帶在身上。不確定是否為江森所刺激,才一氣之割掉了耳朵。剛剛的手術很成功,耳朵完整縫合,用的是最新技術,不會有任何痕跡。但是……”
醫生這次的沉默越發漫長。
李默伸手輕輕觸了下亞連的耳朵,亞連的眼睛仍然半睜,隻是身體微微顫抖了下。
他道:“繼續。”
醫生道:“但生活報告我們重新評估過後發現,他並非毫無異常,在前幾天的報告中就有幾行字描述過,他是不是會突然歪頭,或者捂住耳朵。隻是幅度很小,加上他在花房的時間比較多,一開始大家都以為隻是有些細小的蚊蟲。可能前幾日就有精神異常顯現,目前正在分析他的血液樣本,如果並非激素亦或者器官影響的話,他很可能是……突然精神疾病。”
李默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將手從亞連被包紮好的耳朵上拿下來,動作溫柔地撥開了亞連額前的發絲。沒了發絲的遮擋,他才發覺,亞連的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所以和江森沒有關係?”
“我們無法得知具體病發時間,所以並不確定他是何時發作的。”
“那就是,和他有關係。”
“我懂了。”
醫生離開後,房間內隻剩李默與亞連兩人。
李默看著亞連幾秒,低聲道:“沒用,這樣就瘋了。”
亞連沒有說話,藥劑使得他的思維極其的遲鈍,連眨眼都是費儘的事。可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竟然使得他至今還在努力保持清醒而並非沉沉睡去。
李默將燈光調成了昏黃的橘光,給亞連披上了被子。
他再次感覺,這橘色的燈光下有了許多灰塵,那些灰塵像是被光染上了顏色,化作金粉的贗品。每吸入一口,都變得難以呼吸,連喉嚨也都是乾燥瘙癢。
李默道:“既然享受著安德森的榮寵與富貴,便要知道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沒有江森,也會有其他人。”他看向亞連,笑了下,“你笨得令我發笑。”
亞連緩慢地眨著眼,一滴淚終於從眼角滑落,可他仍是無知無覺的望著虛無的地方。
“如果她來了……”李默的話音突然變得很輕,飄渺至極,“我會讓她帶你走的。”
“但她沒有。”
那道聲音變得悠長起來。
“沒有機會了。”
李默不知道在對誰說。
他再一次用手撫摸過亞連的頭,他的發絲仍然柔軟,隻是有幾縷已經染上了血,變得硬邦邦的。
李默站起身離開,走了沒幾步,他陡然聽見很微弱的聲音。像是急促的呼吸,又像是含糊的囈語,隨之而來的還有怪異的悶聲。
他回過頭。
亞連側著頭,蒼白的臉上黏連著褐色的頭發。他的嘴巴張開,殷紅的一截舌頭努力觸碰著口腔想要說話。他的手沉重又遲緩地抬起,落到床沿——那正是悶聲的來源。
李默沒有靠近,也沒有離開,隻是靜靜地看著亞連。
終於,亞連用著遲緩而又語調乾癟的話音道:“我、會、走。”
他的話沒頭沒尾,卻用儘了所有力氣,脖頸上顯露出青色的脈絡。那脈絡中的血液汩汩流動,速度快又用力,血管下像是埋藏著活物一般的跳動著似的。李默的視線上移,看到亞連的褐色眼睛中竟似有一道灼熱的火焰,那火焰無序地燃燒,近乎要將房間光芒下的灰塵也燃燒殆儘一般。
當李默離開亞連房間的時候,安德森家族的其他成員已經圍過來了,而迦示帶來了安德森家族與江森對峙後的結果。
“他答應了,訂婚如約進行。”
迦示道。
李默點頭。
迦示又道:“隻是……他似乎並不打算維持平和的狀態了。”
“也是個機會。”李默勾起唇角,“他要是有本事,安德森家自然願賭服輸,不過清算而已。可是他做事如此激進,恐怕難有立足之地,誰知道是誰被清算呢。”
孤身來安德森家退婚,如今鬨出了亞連自殘的事情,歸根結底,他必須吃下這個責任,如約進行訂婚。不然……即便是他的出入記錄,和亞連受傷的錄像,登上幾個媒體就能讓他的形象大損,對他未來的選票池可是個大汙點。
江森,怎麼偏偏今天犯蠢,被抓到個把柄了呢?
*
淩晨三點。
許琉灰剛剛結束打掃。
即便知道會有傭人重新打掃,但他依然忍不住開啟了係統權限,重新安排了下客房的布局。將一切布置成更舒心的狀態後,他又將窗台上的玻璃清掃了下。
不然……爬回來的話,會受傷的吧。
許琉灰想。
他忙完一切後,才接通了奧朵的電話。
她的信息發個不停,電話也沒完沒了。
許琉灰將終端放在一邊,等著對方說話,又拿起書來開始做筆記。他其實很少做筆記,大多時候看書,也隻是為了緩解心情亦或者是從現實的忙碌中脫離。
但這本不一樣,這是今年的育兒領域暢銷書。
許琉灰發覺有不少理論都和他現在遇到的困難相似,比如孩子不喜歡吃飯、撒謊、叛逆、貪玩……還有沒有建立正確的情感觀念,過於不設防。
看著看著,他發覺著作人竟然是自己中學時期的同學。
許琉灰不僅笑了下,看來以後可以谘詢一下對方了。奧朵似乎說了些什麼,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帶出。他輕聲道:“怎麼了?剛剛有點累,沒聽清。”
“你現在在哪裡,我來見你。”奧朵語氣著急,“我本來想休息下早上見你的,但是一想到你被不知來路的人蒙騙我就擔心得要死,一路飛馳趕過去的,連會議都推了!”
許琉灰又笑了聲,“關於陳之微嗎?”
他道:“比起強迫探尋她的所有過去,我更希望她能主動告訴我。她過去過得那麼苦,為了生存,我猜得到做過不少並不光彩的事。可是她現在已經不是那種孩子了,所以我覺得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
奧朵話音更著急了,“你懂什麼,事情不是這樣的!”
許琉灰感覺到很乏味,他輕聲道:“已經很晚了,休息吧。”
“許琉灰!你怎麼確定她現在一定改了?!”奧朵喊道:“就算不論她現在的年紀,但她現在也根本不是你說的好孩子啊!讓我見你,告訴我你的地址,我已經進三城城區了!待會兒就能見你了,我們聊一聊,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許琉灰的指甲敲了下桌子,“終端裡說也是一樣的。”
奧朵道:“不,這件事讓我意識到,我們太久沒見了!等你見到我了,你會意識到,我們根本不需要什麼孩子,因為愛情它本身將我引導到結合,就是因為我們的精神——”
“砰——”
巨大的響聲響起。
電波在某個瞬間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奧朵小姐,不好意思,被追尾了。”
“我他媽知道!”
混亂的動靜中,對話聲若隱若現。
許琉灰沒在意,他的餘光中窺見了不遠處的窗戶,玻璃上映襯著他的麵容。明明隻是窺見,那麵玻璃卻像是帶著誘哄的意思,將他引到了窗前。
他站在玻璃前,望著模糊的麵容,仔仔細細地端詳著自己。
許琉灰從不讚頌美貌,他接受的教育告訴過他,美貌並非美德。可是此刻,他卻無法移開視線,努力地在自己臉上找到一些證明。
一些……讓他可以確信自己擁有且不輸於他人的證明。
雨仍然在下,一滴滴打在窗台,又落到地上,在積蓄的水窩中濺起漣漪。
很快的,急促的步伐將水窩踩碎。
奧朵發瘋似的跑到後車大叫,用力敲著車窗。
我望著玻璃上的人影,又看了看終端,流下了淚水。
[季時川:車牌號weiroqeuo]
[季時川:從三城哨卡離開十分鐘]
[季時川:現在應該在xx城區Xx街道]
[季時川:你要的資料給你了]
[季時川:我房間開好了,明晚記得來]
[季時川:你答應了的]
[季時川:貓咪乖巧jpg]
我手指顫顫巍巍地放在終端上,打下了回複。
[陳之微:好]
季時川秒回。
[季時川:東西要我買不?]
[季時川:算了,我去監察院偷點]
[季時川:你明天會洗澡吧?]
我:“……”
你他嗎彆問了,我好崩潰,為了要到奧朵的信息我都出賣jb了,彆再說了!
我沒回複,因為車門已經被強行打開,我被人拽出去了。
不管了,他媽的,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不管奧朵和許琉灰有沒有互通信息,我都必須攔截住查探情況。反正我和司機兩個人,奧朵和司機也就兩個人,先他媽用我們十二城的弱肉強食法則狠狠在製裁他們威逼利誘再說!
不過彆的不說,李默的司機還真是聽話,讓撞車都撞!
我深呼一口氣,正想還手,就被一人狠狠按住了。我費力地掙紮,一抬頭看見一個下屬在給奧朵打傘,兩個人按住了司機。
我和她並排被按著。
司機有些崩潰地看著我。
我也有些崩潰地看著司機。
他媽的,你這破車,怎麼真下來一車麵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