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 安德森的宅邸在半山腰,最後一絲陽光被昏暗吞沒之時,這龐大的華麗的建築群也仿佛隨之被黑暗的怪獸所咽下。
慢慢的, 宅邸的燈光點亮,從遠處望去, 又教人疑心這是太陽化作的耀眼火焰。
也正是這時, 李默才剛剛離開安德森家, 他剛結束有關於亞連與斐瑞醜聞的應對。車子沿著軌道徐徐行駛, 從車窗可以隱約看見路邊的一排排懸浮探照燈, 速度越快, 它們便越為模糊。
李默看了許久才覺得不知何時下了雪,這雪十分輕薄,在路燈的照影下簡直是撲簌而來的飛蛾。他微微蹙眉, 尚未張口,便聽見下屬道:“這應該是摩甘比申請的天氣乾預。”
他動了下唇, “摩甘比?”
李默的大腦反應了幾秒才想起下屬早在上午就彙報過了,今日是摩甘比家族每年都會有的儀式祭。他們每年今日都會乾預各城的天氣, 選擇以滿城的白雪來慶祝家族的誕生, 同時並正式確定家族的新任家主。
其實有什麼必要確定呢?前陣子就已傳來了高層被清算了不少的消息,內部早就被掌控了,隻是今日正是個確定名頭的好時候而已。
摩甘比……在翼世針對教會的行動中, 是否也插手了?
李默情不自禁地想到這件事。
雪花洋洋灑灑, 車子停在了一間公寓前,下屬打開了車門。
李默剛踏出車子,便驟然感到一陣陣發冷,另一名下屬取出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他沒有理睬他們,隻是刷開了公寓的權限。
光屏閃爍下, 他看向右下角的權限記錄,竟忍不住點開了過往記錄。
……除卻了迦示持著他的權限進入公寓的記錄,什麼也沒有。
他往前翻了翻,很輕易地看見她離開的時間——昨日中午,錄像中,斐瑞靠在車邊,一臉笑意地和她打招呼。
他閉上了眼,直接關掉了錄像,起身進入公寓,
公寓裡的燈光應著他的動靜逐漸被點亮,玄關也好,客廳也好,似乎仍留著屬於她的痕跡。亂扔的外套、衣服、沒吃完的東西、沙發上堆著的專業書籍。
李默沒有將外套掛好,他隻是將它隨手扔在了沙發上,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仍在那裡的外套擺在一起。沿著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連房間裡的被子都還有著新鮮的褶皺,窗戶並沒有關好……連雜物間裡的東西都亂七八糟地塞在一起。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邋遢成這樣?邋遢的……好像走到哪裡,哪裡就會產生亂糟糟的痕跡。
李默的胸口有些發悶,他最終打開了冰箱,很輕易的,他望見了一瓶熟悉的酒。
他取出酒和酒杯,走上了樓。
李默進到房間時,將窗戶關上了,他依靠在床邊開始看投影。摩甘比酒店的影像浮現,依然是熟悉的嘈雜的雨聲,依然是熟悉的聲音,依然是熟悉的場景。
她緊緊牽著那個綠眼睛小子的手,那時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這場戲,她演得需要那麼投入嗎?
錄像裡,她是在那時把訂婚戒指給他的嗎?
那場雨之中,她把鮮花送給斐瑞時,會想到這場雨裡,她曾放過了艾什禮嗎?
她一直演到了死,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真麵目,該說是可悲還是可笑?
李默的思緒愈發混亂,桌上的酒杯不斷盈滿酒液又被他喝下,杯子落在桌上上發出輕輕的嗡聲。窗外,雪紛紛揚揚地落,有的落在窗邊,有的很快就化作了雪水。他突然感到了身體陣陣的發冷,胸口與額頭處卻又是如火一般的灼熱。
他倚靠在牆,緩緩躺在了床上,柔軟的被褥將他的身體埋下。
李默不知觸碰到了燈光開關,整個房間驟然陷入了漆黑,隻有窗外的雪伴隨著橘黃的燈光與投影閃爍的光芒混作一團。那該死的錄像被反複重新播放,他在黑夜之中摸索著躺在了床上,卻又碰觸到桌子,不多的酒液潑灑在他身上,又彌漫在空氣中。
他隻是用被子緊緊裹住了自己,他埋著頭,隻能嗅聞到他自己身上的酒味,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李默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已經沒有對信息素的感知能力。
他感到了陣陣的恍惚。他甚至不如beta,即便beta對信息素感知不敏感,卻依然能感覺到一些不同,可是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如同在這個曾屬於她的房間裡,他是徹徹底底被隔絕在外的人。
酒液的味道源源不斷地擴散在空氣中,錄像又切到了最開始的那一幕,她小心翼翼地望著艾什禮,緊緊握著他的手。
李默一手抓著自己黑發向後捋去,他仰著頭,呼吸變得混沌起來。他感到陣陣的燥熱與疲憊,最後,他緩慢將起了霧的眼鏡摘下。醉意上湧,他的躁動也湧動起來,恨與欲望的交織中,他聽見自己湍急的呼吸。
他咬住了自己手背,呼吸的水霧與尖銳的痛同時刺激著他的感官神經,很快的,腥味也終於溢滿了他的口腔。黏膩的汗水與酒的味道讓他幾欲作嘔,錄像裡,她仍然說著那些冠冕堂皇故作深情的虛偽話語,夜晚的光影將雪也染成了渾濁的模樣。
李默的身體痙攣起來,大腦幾乎有了短暫的空白。這空白過於短暫,短暫得讓他在下一刻抽離而出,隻剩一種濃重的厭惡與空虛。
窗外的雪撲簌簌落下,寒冷的風隻要一卷,就能將它吹向更為遙遠的地方。
雪夜之中,玫瑰上浸染著寒霜。
“捕真晚宴……翼世……她恐怕……”
下屬的話語不停,“尤其是……監察官……目前……”
下屬的話語也逸散在了空氣中,被雪悄然侵吞了關鍵信息似的。
江森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
他隻是將手上的黑傘放在玫瑰田旁邊,俯身時,他看見玫瑰上的雪化作了露水。他並不清楚,這露水為何也浸染到自己的手上。
當江森起身時,他聽見自己道:“找了嗎?”
下屬有些遲疑,“什麼?”
江森迷惑地看向下屬,認真道:“她的屍體,找了嗎?沒有的話,去找。骨頭也好,殘肢也好,還是化成了灰了,也找回來。”
下屬頓了下,“可是找到了又——”
“有沒有用不重要。”江森的眼睫上有了雪,他垂下了眼眸,笑了聲,“找吧。”
雪下得太大了,不然怎麼會大到他的視線模糊起來。
他望向夜空下的雪,覺得又像是漫天的繁星落下。
“帶個消息給迦示,告訴他,他在四城的小動作我都知道。我吃不下的,他也彆想吃下。”江森平靜道:“再告訴他,那天晚上他不該出現在安德森宅邸。”
下屬應聲離去,江森俯下身,將傘拿起來,攥住了最近的玫瑰拔起。玫瑰的刺紮入血肉之中,緩緩流淌下來,一滴滴紅、一片片紅,落在潔白的雪上。
江森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那血並非從掌心中流出的,而是從眼睛中流出的。血液從他的眼球裡緩緩流淌,很快將整個眼球染成一片,溢出後濡濕睫毛,從眼皮一路流到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