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瞎子(2 / 2)

嗬,還真是薛二娘。風笑都氣笑了,她膽子挺肥,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藥王殿吹迷香,這不是壽星公上吊,找死嗎?

把人拖到西屋雜物房,尺劍拎來桶井水,將人撲醒。風笑搬來張凳子,坐在邊上,冷眼看著睜著眼躺地上不起來的婦人。

東屋傳來嬰孩啼哭,婦人呆滯的眼神有了起伏。啼哭沒了,她兩眼卻蓄滿了淚,淒然道:“報應這麼快就來了…也挺好,也省得俺再在這世上熬著。”

“我一家才來村裡幾天,跟你多大仇…”風笑臉掛拉著:“你要半夜來戕害?”

沒仇,她就是嫉妒,眼神移轉望向尖刻的老婦。薛二娘有個疑問:“你兒媳婦明明生的是個女娃,你為何要在外滿口宣是個大孫子?”她看得出那女娃兒被養得很好。

風笑刺道:“你眼倒是尖。”

“為什麼?”薛二娘不懂。

“為什麼?”風笑拍拍自己的臉:“為這個。我整天在外嚷大孫子大孫子,小大媳婦那個不爭氣的卻給我生了個孫女…外頭要曉得了,還不笑話死我?我臉往哪擱?”

“那你就把孫女當孫子養?”

“孫女就是孫女,怎能當孫子養?”風笑翹起二郎腿:“你們這村子風水邪乎得很,我以前沒在這住不曉得,來了這住就看出來了。盛不盛陽不清楚,但肯定傷女。我這等小大媳婦養好身子,就抓緊搬走。”

薛二娘哭笑:“你不是不喜歡孫女嗎?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大孫子嗎?”

“生的不是大孫子怎麼辦?把她塞回她娘肚子裡重生嗎?”風笑不理解薛二娘為何揪著這個:“能生孫女就能給我生孫子。孫女雖是賠錢貨,但身上流的也是我的血。投我家來,我就得好好養著。就她娘那相貌,我孫女長相上肯定差不了,以後嫁個好人家,不也是門好親戚嗎?還能幫扶兄弟。”

“俺看出來了。”薛二娘手撐地爬坐起,淚流滿麵:“你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不像俺家那對老貨,嘴毒心更毒。俺咋就沒攤上你這樣的姑舅?”

“彆給我灌迷湯,快說你半夜三更跑來我家作啥妖?”問完,風笑看向門口。

黎上侍弄好他閨女,貼上麵皮來了。

“作啥妖?”薛二娘嗤笑,擦了把鼻涕,抽了聲氣:“俺跟你們說說這塘山村的風水吧?”

這他喜歡聽,風笑看薛二娘有點順眼了。

“具體啥時候,俺也不清楚,大概三十幾年前吧…”薛二娘後倚靠在牆上:“塘山村來了個半瞎子,在村西邊買了塊宅地,建了房。

一開始,大夥不知道他是個大夫,後來唐二強家大兒犯喘病,眼看就不行了…半瞎子路過給掐了幾下,把命掐回來了。這下大家才曉得村裡來了個活神仙。

活神仙醫術好,給大夥看病隻要幾個子,開了藥讓大夥自去山上尋。尋到幾味,拿去他那,他還給處理。多出的藥,他收,不給銀錢,但可以幫著將藥方配齊。

這多好,抓藥不用費錢。大夥真把他當活神仙供著,尋常他那要有個什麼活兒,都被大家搶著乾了。

因著這活神仙,不少人家都往塘山村靠,誰不食五穀雜糧誰不怕生老病死?塘山村就這樣今個多一戶明個多一戶,變大了。俺娘家也是後來遷來的。”

辛珊思喂飽閨女,脫了身,穿上褂子也來了西屋雜物房,靠在黎上邊上。

“睡了?”黎上牽住她指尖。

辛珊思點首:“睡了。”

“好日子沒過幾年,活神仙就變樣了。他抓貓貓狗狗,放了血泡藥,還用血澆地種一些俺們在山上從沒見過的藥…”薛二娘問眉頭皺得死緊的李婆子:“你說神仙能乾出這樣的事兒?”

風笑心裡算計了下,三十幾年前來的塘山村,塘山村過了幾年好日子,這跟老妖打聽到的對上了。

“俺也就生的早,不然…”薛二娘嗤笑:“就俺爹娘那副心腸,俺肯定是沒命過。二十七前,瞎子花二十兩銀買了個三歲的小丫頭…”

“二十兩銀?”風笑都驚訝,牙行一個七八歲長得好的丫頭,最多也就七八兩銀。

“大夥以為瞎子買人是為傳個手藝,養大些照料藥材啥的。”薛二娘吸了口氣,搖了搖頭:“不是的,都不是。那小丫頭自打進了瞎子的門就再沒露過麵。不到兩月,瞎子又要買人,一樣二十兩銀。二十兩銀啊,可以買上四畝五畝旱地。

起初不少人家品出不對,舍不得,可經不住誘惑,眼看著彆人賣了一個兩個閨女,買地建房,自己還守著苦日子,心也就狠了。二十來年,你們去村裡轉轉,還有多少閨女?有閨女的人家,日子都不咋的。”

“你閨女也被送去了?”

風笑話音一落,薛二娘似不曉得疼一樣,兩手連連捶地,臉憋得脹紅,她心裡的那口鬱氣泄不掉,淚洶湧,抽噎著。

“老毒棍老比殼子…害死俺姑娘嗚呃…”拳頭搗出血了,她才平複下來,“俺…俺成親就跟黃山成說好了,咱不賣閨女,他個軟·蛋啊騙了俺…俺閨女可體麵了,一生下那皮子就瓷白瓷白的,俺隻打個盹,她就被親爺奶抱起村西了…

外麵才下過雪,俺身下還滴淋著血,追去村西,就晚了一步。兩老貨拿著二十兩銀子跑沒影了。俺跪在瞎子門前,給他磕頭求他。他把孩子放身後,跟俺說啥銀貨兩訖。俺求他容俺兩天,俺一定把銀子給他還回來,他說俺不會借到銀子。俺當時還不信…”

後來信了,辛珊思看著悲慟的薛二娘,輕歎了聲。一個村子,八成人在賣閨女,剩下的兩成便是異類。

這些異類的存在,就是在不斷地譴責那些賣閨女的人家。他們怎可能借銀給薛二娘,且薛二娘借銀還是為了買回閨女?而肯借銀給薛二娘的,家裡又沒銀。

薛二娘把眼淚都哭乾了:“俺沒借到銀子,俺對不住俺閨女…俺一定要給她報仇。也不瞞你們,俺害死老多人,那對老貨、黃山成,還有那些攛掇老貨賣孫女的人家。

俺每回心裡頭難過,就給村裡賣閨女的人家吹點煙,鬨鬨鬼。俺要他們一個個都神神叨叨疑神疑鬼…要他們一個個都睡不寧…”

“我屋裡沒賣閨女又沒招你,你做啥上我家吹煙?”風笑又把話問回來。

薛二娘抽了下:“俺嫉妒俺也想抱抱俺閨女…”

“塘山村有多少人家?”黎上出聲。

薛二娘像沒魂一樣:“七百三十一戶。”

七百三十一戶,二十七年…黎上算計了下,瞎子二十兩銀買一個女娃,一千個就是兩萬銀。二十七年了,也不可能就買了一千個孩子,他哪來的銀?

“你知道瞎子一共買了多少女娃嗎?”辛珊思問。

薛二娘勾了下唇角,冷嗤一聲:“不下四千個,村裡那幾個地主全是靠瞎子發家的。他們不但納許多房妾室,自個生,還在外買,回來再賣給瞎子。俺也就爬不進他們的高牆裡,不然早把他們嚇掉魂。”

辛珊思凝眉:“這麼多?”

“俺跟瞎子打了十七年交道了…”薛二娘吞咽了下:“他收的那些女娃沒全死,他背後有人。有些娃應該被送走了,但送去哪俺不知道。俺隻曉得俺閨女肯定是死了。俺在野田裡,都挖到她的小衣了。”

辛珊思問:“村後談寡婦是哪個地主的外室?”

聞言,薛二娘還有點懵:“談寡婦是地主的外室?”

“不是嗎?”風笑追問。

“她來村裡也就十三四年,還帶個五六歲的閨女。”說起談寡婦,薛二娘又來話了:“那人有心疾,老瞎子拿她試藥。”眼望向小李媳婦,“上回俺讓你領你相公去老瞎子那,沒安壞心。老瞎子毒雖毒,但也是真有本事。”

“真有本事的大夫,不會耗這麼多血肉。”風笑不齒。

辛珊思想了想,又問道:“以你的直覺,談寡婦跟那老瞎子會不會原就認識?”

黎上眉眼生笑,珊思跟他想一道去了。論陰陽,女子屬陰。買這麼多女孩,提煉血精,說明老瞎子背後的主,九成九是個女子。一個女子,集這麼多來路不同的女孩血精…她怎麼融合?

雙目一沉,黎上想到一個可能。老瞎子會不會在研製融元藥?薛二娘說有些女孩應該被送走了。送走的那些女孩,會不會是根骨上層,適合練功?

原就相識?薛二娘回想,一幀幀畫麵自腦中閃過,兩眼突然睜大:“達日忽而…達日忽地大日忽…”

“達日忽德。”黎上點到。

“對對,就是達日忽德。”薛二娘說:“一回俺去老瞎子那鬨,談寡婦閨女給老瞎子送湯,推門就叫達日忽德啥額啥的。她嘴快,一溜就過去了。俺都沒聽清。老瞎子從未向哪個透露過自個姓啥名啥。買宅地都沒走村裡。”

蒙都太醫院第三任掌院,叫達日忽德·思勤。黎上微笑,這位可是白前念念不忘的…師兄。四十年前,思勤三十二歲,正當盛年時致仕歸隱。他不會歸隱到塘山村來了吧?

辛珊思斜眼看著他,他認識老瞎子?

察覺目光,黎上望去,學她凶樣:“看什麼?”

辛珊思撇嘴:“還不能看嘍?”

“你回去吧,我們過幾天就搬走,這村子怨靈太多,不能待。”風笑起身,推了下尺劍:“把她扔出去。”

“談寡婦被接走了…”薛二娘被尺劍拎起,經過門口時,她一把抓住小李媳婦:“你告訴俺,談寡婦是不是跟老瞎子一夥的,所以她閨女常往來老瞎子那卻一點事都沒?”

辛珊思拽回自己的腕:“我也不知。”

薛二娘被扔了出去後,院裡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次日天明,黎上便拿著珊思的魚叉去了西屋後沿口,挖了石蜈蚣。

辛珊思喂飽閨女,出屋就見他在搗藥:“你做什麼?”

“做點藥,去會會…”黎上想說師伯,但又覺不太合適:“老瞎子。”

“好,一會我拿魚叉跟在後。”辛珊思抱著閨女走過去:“要有個什麼不對,你就立馬吱一聲,我殺進去。”

倒也不用,黎上仰首衝噘著嘴低頭看杵臼的小肥丫笑:“沒吃飽嗎,怎麼瞧著好像不高興?”

小眉頭一凝,黎久久嘴往下癟。辛珊思冷眼警告,察覺危險小人兒愣是憋住了哭腔。

黎上都樂。

辛珊思也發笑:“喝個奶尿了四塊尿布,尿一點她就不尿了。給她墊了乾淨的,她再接著尿…連著三回,我不忍了就給了她兩屁兜。”

“確實該收拾。”黎上搗好藥,站起湊身過去,在閨女鼓著的臉頰上嘬了一口,轉身往正屋。

辛珊思隨後。

黎上打開他的藥箱,拿出一白瓷瓶,倒了幾滴似油一樣的東西抹在手上,又用細綿沾了臼裡綠色藥汁塗一層,塗好晾著。隻三五息,綠色褪去,膚色恢複正常。

黎久久,兩眼滴溜溜地盯著,眨都不眨一下。辛珊思好奇她到底看到看不到:“黎大夫,瞧瞧你閨女。你也品品,自個是不是有傳人了?”

黎上拿了顆粉色珠子壓到舌下,轉首看向小肥丫:“跟你娘在家,爹去去就回。”

“你不要我跟著嗎?”

“不用,讓尺劍綴在後就行了。”

村西,老瞎子搗好一研缽藥,右眼皮子突然連跳了幾下,他手下動作停了,抬頭看向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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