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 50 章 破命(2 / 2)

在沁風樓多年,緋色也算閱人無數,她自是看得出黎上有沒在騙她。竟是這般,一滴淚滾出眶,她忙抬手拭去。沉凝幾息,她跨步入內,將門關上,身子前傾,小聲問道:“一定要毒方嗎?拿到點花苞的胭脂行不行?”

黎上濃密的眼睫顫動了下:“也行,但你要肯定給你點花苞的胭脂,跟你拿到的胭脂配製完全相同。”

“這…”緋色有點保不準,遲疑了片刻,顫著音問:“如果不服解藥,我還有多少日子?”

“一年半載。”

身子一軟,緋色忙撐著桌子,嘴裡比黃連還苦,生咽下。勉力平複著心境,她是六年前出的陰南山,哪裡曉得山裡點花用的胭脂有無換過方子,這可怎麼辦?

要是緋色能拿到胭脂,黎上倒是想試一試。試對了,他也不去惹蒙玉靈,直接將解藥賣給蒙曜。蒙曜那人,雖不討喜,但還有點禮貌。蒙玉靈,他是真的討厭極了。

緋色權衡著,撐在桌上的纖纖玉指慢慢收攏,指甲刮著桌麵,斂起雙目:“前後是死,搏一把也無妨。”

聞言,黎上道:“你什麼時候能拿到,我在坦州城待不了很久。”

“七月七快到了…”每年這個時候,陰南山都會送人來樓裡。緋色算計著日子,語氣有點虛地說:“一個月內。”

黎上看向對麵。辛珊思點首,建茶莊的事不急。

“好,我等你一個月。”

這位給了話,緋色有些許安慰,整理了心緒轉過身,朝看著她的女子微微一福身:“讓您見笑了。”

“拚命活著,沒什麼可笑的。”辛珊思看著她就想起了冰寜,兩個都是可憐人。

對方眼裡真摯,緋色自慚形穢,扯起唇角回頭看黎上:“您好福氣。”正身再行禮,“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人走了,黎上細觀起珊思。

辛珊思瞪了他一眼。

黎上笑問:“需要我再詳細解釋一下嗎?”

“不需要。”她眼又沒瞎,那緋色求的是解藥不是愛。吃完飯,他們也不逛了,路上看到糧鋪停下賣了幾斤糯米,就去找陸爻。

在巷子口等了老半天的陸爻,看到熟悉的驢車來,眼淚都汪眼裡了,起身拿了小板凳抗上幡飛奔過去:“天爺呀,你們怎麼才來?”

停下驢車,轅座上的黎上一動不動,望著陸爻身後一張金票還是銀票樣的紙隨風飄啊飄:“珊思…”

辛珊思輕拍著快睡著的久久:“什麼事?”

見陸爻快到近前了,他放輕了聲:“你要不要撿點金子銀子?”

“要。”遇上這種好事,辛珊思覺自個但凡猶豫半分都是對不起老天爺厚愛,立馬把閨女放窩籃裡,拉開車廂後門,跳下車。繞到車前,一眼就瞅著了那張在飄的票子。

跑到驢車邊的陸爻,見師侄媳婦往他身後去還好奇:“你做什…”看清幾步外飄著的是啥後,立馬丟掉板凳、布幡翻起自己的繡囊,發現繡囊不知怎麼鬆了口還口朝下,忙喊,“那是我的。”

辛珊思可不管,她兩口子跟這票子有緣。兩指一夾,逮著拿近一看。嗨,還是金票。

“這是我的。”陸爻提著繡囊衝到師侄媳婦身邊:“真的。”

“你跟這金票無緣,彆強求。”辛珊思朝黎上揚了揚票子,聽到車廂裡傳出哭,立馬快跑上車,繼續哄閨女睡覺。

陸爻還就不信要不回來那十兩金票,把板凳和幡放到車上後,擠到轅座側坐著,看著黎上:“你喪良心啊,瞧見我丟銀子,不但不提醒我一聲,竟還支使媳婦不顧幼女下車去搶。有你這樣當晚輩的嗎,我還是不是你師叔了?”

“你這師叔的名頭怎麼來的?”黎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我不管。”陸爻委屈死了:“你跟白前的怨仇,與我無關。”真要算起來,遲兮、白前、思勤哪個不欠他滿屁股債,他有說啥,還不是認了?

“你說的對,黎大夫跟白前的事確實與你無關。那咱們就講講剛剛那種情況,”辛珊思問他:“你金票是不是丟了?”

這問裡肯定有陷阱。陸爻將幾個字反複體會了番,點點頭:“對。”

“你是不是沒發現?”

“但我師侄…”

“不要多言,你就答是還是不是?”一張金票,辛珊思在想古代相師都這麼能掙的嗎?扛著個不倫不類的幡,帶著個小板凳往路邊一坐,半天上百兩銀子的收入!

陸爻不想答這問。

辛珊思又問:“這是不是說明金票離你而去了,你倆沒緣?”也不用陸爻回答,她接著講,“黎大夫看見,那是金票跟他有緣。”

“你們兩口子…”陸爻指指這個指指那個,痛心疾首:“枉我之前還想著將私房托付給你們,這樣要是有個什麼不測,我辛苦這麼些年攢下的銀子也不會流外人田裡。你們竟然如此對我?”

“你可以說點正經的,譬如今天給人算了什麼,人給了你十兩金票?”辛珊思見久久要去抓臉,趕緊給她摩摩癢。

“我掙銀子不容易,真的。”陸爻說起上午卜卦的事:“我都快睡著了,來了一輛馬車…問個吉凶,我也就當作尋常,可哪知銅錢落定,三枚都在死門。親緣凶極,姻緣血煞,心不求生。我想給她找條活路都不行,最後隻好予她說卦象並非定死,還有的轉變,彆太早認命。認命了,也就完了。”

“你剛說一嫁虛陽?”辛珊思不太懂“虛陽”二字。

陸爻解釋:“要麼是好龍陽要麼…虛。”

蒙人…辛珊思杵了下黎大夫:“不會是謠雲吧?”

“誰是謠雲?”陸爻問。

黎上回他:“坦州城達魯花赤的嫡妹。”

“噝…怪不得敢威脅說我不給她好好講,就不讓我活著離開坦州。”

“十兩金的卦金,換我,你不給個說法,我也不饒你。”辛珊思覺很合理:“你給老實講了,人家不也沒把你怎麼樣。”

“那倒是。”陸爻揉了揉心口,伸手向師侄媳婦:“求求你把金票還給我。”

“等會兒。”

“等到哪會?”

“等到進了家門。”辛珊思瞥了他一眼:“我還能真昧了你十兩金票,你也不看看自己存不存得住?再在外丟了,可不一定是咱們撿了。”

陸爻感動:“我就知道我師侄媳婦是個好人。”轉眼看黎上,“你也學著點。”

黎上把韁繩和驢鞭塞他手裡:“我歇會。”撐著轅座,退進車廂。

“行吧。”挪坐到轅座正中,陸爻專心趕車,到交叉口時,拉驢放緩。過了交叉口,用鞭敲了敲驢,目光落到握鞭的右手,腦中不由浮現那位掰開他指奪走銅錢的畫麵,輕吐口氣,默念起《清心經》。

東城夢蘭街石尤巷子隻一戶,便是達魯花赤納海府邸,占地很廣,足有三十畝。高高的圍牆內,守衛森嚴。不同於漢人家裡的滿園錦繡,這裡沒有花園,有的是粗狂的馬場、箭靶、摔跤台。

偏居在西苑落靜樓的謠雲,坐在二樓寢房妝奩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發著呆。她活得沒一點意思,十五歲之前,那個生了她的女人從不掩飾對她的厭惡。可那個女人也不想想,是她願意投到客烈亦氏嗎?

娘家侄子身子敗了,娶不上好人家閨女,她把親生閨女送過去。黑心的爹,還給女兒講,隻要生下後嗣,整個卓爾斯氏都是她的。

謠雲嗤鼻,她就不生,也不要惡臭的卓爾斯氏。身子敗了好啊,她給院裡所有想爬床的婢女機會。結果很合她意,一年後,她喪夫。

侄子死了,可把那個女人傷心壞了,沒多久也隨著去了。

給了她嫡出的身份,有什麼用?納海那個庶長兄,還不是沒知會一聲就把她賣了個好價。一個死了三個妻子的鰥夫?

客烈亦·謠雲,你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

一個方臉女婢入內:“小姐,夫人讓您去主院商量嫁妝的事。”

“襄奶嬤呢?”

“夫人讓襄奶嬤理理您之前的嫁妝,重新造冊。襄奶嬤這會正在庫房。”

謠雲站起身:“那就走吧。”

“您不換身衣服嗎?”

“不了。”謠雲整了整衣飾,便出了寢房下了樓。她這小樓偏,離正院遠,要走兩盞茶的工夫。到時見院外有兵衛,就知納海回來了。

兵衛見到她倒客氣,俯首右手置於胸前:“小姐安好。”

“大哥回來了,大嫂這也不便,我明日再來打攪。”說完,謠雲便要轉身。

“是謠雲嗎?”院內正房,渾厚的男音問話。

謠雲漫不經心地眨了下眼:“是我,大哥。”

“進來說話。”

能怎麼著?謠雲唇角微微揚起,進去吧。納海現在可是客烈亦氏的當家人。兵衛放行,她領著婢女跨入院門,走石磚鋪的小徑穿過園子,上台階,見屋裡魁梧男人正看著什麼。入內,她也無需行禮,停足在離主位三步遠的地方,直問:“大嫂呢,她找我說事兒。”

“說嫁妝的事?”納海放下拿著的紙,轉身麵對謠雲。

見他看來,謠雲頷首,目光隨著下移,恰巧落在茶桌上的紙上,心頭一震。那紙上畫著把斷尺樣的物件,尺頭有隻眼。這物…她上午才見過,不動聲色。

“外頭對撒爾塔的一些傳言,你彆當真。撒爾塔除了有兩孩子,沒彆的不好。他的父親曾是蒙都第一勇士,他與他父親很像。”納海像個寬厚的兄長。

當然好了,撒爾塔還掌了一萬騎兵。謠雲目光清冷,看著那張紙。紙邊還有留字,一葉明睛觀世,半尺破木量劫。命理清白,蒼生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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