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認錯人了, 您不知道辛珊思有多奸詐…她為了一己之私裝瘋賣傻害得我家破人亡…”辛悅兒抽噎:“我一定要找到她,將她帶回去告祭我父。”
惡人的腦回路總是如此清奇,寧負儘天下人, 不許天下人負我一分。辛珊思嗤之以鼻,咋的,不能負你還不能報仇了?
“彆在我這哭喪,我是原配。”
“您不了解辛珊思她娘…”
“滾…”
辛悅兒還欲再解釋,隻對上那雙充滿厭惡的眼脖子又縮了回來。這可怎麼是好?來此一趟, 沒找著辛珊思卻給自己剛認的師父尋了樁仇回去, 她心裡有點怕,遲遲不動。
辛珊思沒心情再應付,抱著閨女轉身往北去。還有臉說她娘?辛悅兒怕不是忘了,其母韓鳳娘是在明知辛良友家有賢妻幼女時硬湊上來的。辛良友如何,另論。就行為,她罵韓鳳娘、蘭川城韓家不知羞恥都是輕的。
目送人走遠,辛悅兒爬上岸, 灰溜溜地離開了。
回想之前對話,辛珊思沉目, 辛悅兒真不愧是辛良友生的, 竟拿她娘的遺骨來試探要挾她…就這份惡毒心思,難保將來間不會把手伸到昌河鎮。見黎大夫拎著藤籃從後林街拐來,眉眼間的冷色消散,唇角上揚。
“這麼早結束?”
“就知道你們今天要出門走動,這怎麼能少了我?”黎上到近前,俯下身蹭了蹭他姑娘,把藤籃給珊思,抱過小人兒:“我們去玲瓏街看看上回賣桃的大姐在不在。”
“行。”辛珊思挽上他的胳膊, 衝黎久久做著鬼臉。
黎久久翹翹小腳,笑眯眯的。
黎上盯著珊思。
“你看什麼?”辛珊思仰起臉。在一起久了,這人日漸熟悉她的同時,對她情緒變動的感知也愈發靈敏了。
“誰招你了?”
“今天就不告訴你了。”辛珊思有意逗樂。
黎上很正經:“真不告訴嗎?”見珊思撇過臉,他低下頭看懷裡的姑娘,“那我可就要找替罪羊了。黎久久,老實交代,是不是你?”
黎久久不同意,衝她爹噢噢幾聲。黎上非常嚴肅地點點頭:“爹知道了,你是無辜的,惹你娘的另有其人。”
這還演上了,辛珊思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剛辛悅兒找來了。”
“晚了一步。”黎上懊憾。
辛珊思看他蹙眉,麵上的笑散了幾分:“什麼?”
“我剛弄出個新毒,正缺人試。”
再次笑開,辛珊思不禁打了他一下:“我還以為出什麼事兒了。”
“有你有久久要照顧,我哪能出事?”黎上往珊思那擠了擠。河邊人少,辛珊思由著他。提及新毒,她生了兩分好奇:“你不是在研製熾情的解藥嗎?”
“準確的說,我是在更加深入地了解熾情的毒性。”黎上牽住她的手:“我把買回的老鼠分二十隻一組,全都給它們喂了熾情,然後製不同配量的解藥,分彆喂它們,再觀察。第一次,就喂對解藥的那二十隻活著,其它的在三十息全死了。
第二次買回的鼠,還是二十隻一組,同第一次一樣喂一定量的熾情。最近我對解熾情·毒生了很多想法,就拿緋色來說,若她找來的胭脂跟六年前的配製不一樣,那依照熾情的毒性,她服完解藥百息內必死。那如果一發現不對,我就給她喂對應量的熾情,這樣會不會抵消掉服下的解藥?這是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澆火,把熾情當熱毒來解。我燒火時發現,熱鍋冒青煙了,舀個半瓢水往鍋裡一倒,哧溜一聲立馬沸騰冒煙,但過了那個勁也就平靜了。第二瓢水下鍋,白煙都少了。”
“我聽明白了。”辛珊思豎起大拇指:“吃不對解藥,引得熾情沸騰,那就把那股沸騰壓下。”
“對,我也證實了這個想法沒錯。前天有兩隻老鼠撐過了那股沸騰,不過之後一直瑟瑟發抖。我藥量上還要做調整。”
“那你說的新毒是…”
“熾情的解藥也是一種毒。我給幾隻老鼠先喂了解藥,再用熾情來解。結果,不但沒化解毒,還激發了新的毒性。”
“那給緋色解毒…你現在有把握沒?”
“兩手準備吧。玉淩宮的胭脂沒調整過配量最好,若調整了,我就是能給緋色解毒,緋色也要搭進去半條命。”
“是怕用藥過量,緋色死於傷寒嗎?”
“有這一點。”
“可玉淩宮的人不是練的寒功嗎?她們可以把體內的寒氣凝聚,利用功法排出。”
黎上腳下一頓,轉頭看向珊思。
“怎麼了?”辛珊思拖著他往前。
黎上彎唇:“我把這個給忘了。”就著拖拽的力往前,“多謝媳婦點撥。”
“油嘴滑舌。快點走啦,一會日頭烈了,把你姑娘曬成小黑炭。”
“那不能。”黎上也不用拖了,兩人上了玲瓏街。辛珊思心裡算著日子:“冰寜差不多時候到塘山村了。”
“以她的腳程,應該到了。”
那頭薛冰寕確是快抵塘山村了,她在周河鎮住了一宿,寅時初就退了房,這會已看到村落。沒走大路,抄著近道,穿野田往村西。經過野墳地時,聽到哭聲,她不由駐足。
“黃山成啊…你對不住俺,俺那麼信你…你怎麼舍得的,你告訴俺你怎麼舍得的…她那麼小,屎尿不知,你就把她的命給絕了…”
“老大家媳婦懷身子了,讓俺去照顧。俺哪敢去?一雙手血淋淋,俺…俺不敢去沾乾淨人?黃山成,你死在俺手裡,俺這一輩子也被你害苦了…咱們兩不相欠,下輩子都入畜生道…”
不自禁地紅了眼,薛冰寕起步,繼續往村西去。村外小路,遇著幾個下地回來的婦人,她也不在意她們的打量。
“這是誰家媳婦,身條真不錯?”
“沒見過,臉有點生。”
“你們看她身上衣裳是不是有些眼熟?”
“能不眼熟嗎,跟咱們穿的都沒差什麼。”
“她往村西去做啥?”
“是啊。”
聽著話語,薛冰寕腳步依舊,到了村西見雜草叢生,就知這片來人少。她尋到木樁子圍牆,繞到院門口。門裡沒插閂,她稍稍一推就開了,放輕腳走進去。看過院子,沒有她想的臟亂。
尺劍說的藥田,已全被鏟,沒再種什麼。一堆堆紙灰占據著,像個墳場。一陣微微小風來,吹起幾片黑灰。她輕眨了下眼,緩步往茅屋去,到簷下,瞥了眼倒著的研缽,嘴角勾起,不儘諷刺。
跨進門,瞧見躺在竹床上的老者,她頓足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老瞎子身子是僵了,但他敏銳的聽覺仍在。不是二娘回來了,此人的腳步很輕,應有練武。渾白的眼珠子也不轉,他希望這是個手狠的,能一著殺了他。
戒躁戒躁…薛冰寕一遍又一遍地警醒自己,勉力鬆弛,可她的心口卻越發繃緊,似要裂開。眼眶已通紅,移步到竹床邊,低頭看床上人。原來是嘴歪眼斜不能動彈了,她說藥田怎麼沒了。
想想也應該,黎大夫既知思勤在這,又豈會輕易放過?
看清人,老瞎子知這個不是村裡的,沒有一絲害怕,靜靜等待著。
薛冰寕抬手撕下麵皮,扯起唇笑問:“老先生,能瞧清我的臉嗎,可眼熟不?”
她這樣問,老瞎子就細細看起她的臉模子。旁的也就算了,這姑娘的下巴、下半張臉,他瞧著還真有點熟悉。
盯著那雙渾白的眼珠子,薛冰寕沒錯過一絲他眼裡的波動,從陌生到疑惑…思勤根本就認不出她。不怪不怪,她們被他買來時才多大…他怎麼可能會將她們每一個都記得清楚?
那她還有玉淩宮的那些女子,這些年所受的罪又該找誰討?薛冰寕似聽到嘣的一聲,她的心弦斷了,哭笑:“哈哈…”
老瞎子能感受到她的悲傷,老眼也模糊了,盯著她的臉再次細看。
笑夠,薛冰寕一下擼起左袖,露出小臂上的花苞,送到老瞎子眼前,憤怒質問:“知道我是從哪逃出來的嗎?”
熾情?老瞎子驚目,死死地盯著那朵花苞。她是…怪不得,怪不得這孩子恨他。是他的罪孽,是他造的孽債。
“嗚…吾…”
不想去分辨他要說什麼,薛冰寕啞聲:“你知道它害了多少人,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你曉得我為什麼從陰南山逃出來嗎?我聽夠嬰孩啼哭了,你聽夠了嗎老先生?”
老瞎子老淚洶湧,他拚命地想要張嘴,跟這孩子說熾情的解藥就在藥櫃裡,可怎麼也動不了。
“老先生啊老先生,你去過陰南山嗎?你知道那裡每年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冰清玉潔的女子會被送進勾欄院?你能想象日日對著的老師,在那暗地裡將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吸成乾·屍嗎?”薛冰寕的心已經血淋淋。
他不知道,老瞎子從不敢去玉淩宮,他怕麵對,也怕自己受不了。這個孩子既然找來了,他就一定要救。奮力要動,氣血上湧,老臉迅速脹紅,血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渾白的眼珠…
看著老瞎子歪嘴在回正,薛冰寕雙目狠厲,運功抬起掌。
老瞎子暴突的眼珠裡有乞求,手背上經絡一點一點地鼓起。薛冰寕卻想他現在就去死,掌落下快殺至腦門時,一人衝進屋。
“你是誰?”
耳熟的聲,叫薛冰寕頓住,冒著冰寒之氣的掌貼著老瞎子的腦殼。她是誰?她也想知道,不由嗤笑,問麵目紅脹得快要爆的老瞎子:“那裡人都很羨慕我,因為我的名字…是傳說中的老先生給取的。”
薛冰寕…老瞎子兩手一下握起,推開人,趴床邊大吐血。
看清那姑娘並非是談家小婊·子,薛二娘吞咽了下,去拿抹布。
吐完血,老瞎子立馬搬動尚有些僵的腿下床,隻月餘沒動彈了,腿早已半廢支撐不住他的身。跌到在地,見二娘來,他老眼一亮:“二娘…二娘,她叫薛冰寕,是你閨女。”
“你說什麼?”薛二娘驚愣。
背對著的薛冰寕雖早有心理準備,可真真聽到了,心還是被重錘了一下。她娘,就是剛在野墳地哭的那位,現在正站在她身後。
“當年…當年你糾纏不休,我無法,隻得將你閨女的小衣小褲換給了張士林家閨女。黃山成賣女,他不配為人父,我…我給你孩子取名,冠的你姓。”腿腳適應了下,老瞎子撐地往起爬:“快…快過來扶一把,我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孩子…被被種了熾情,我要抓抓緊給她解了。”
啥?薛二娘回神,什麼癡情,她…她閨女沒死,有些不敢置信,怕這又是場夢,貪看著那姑娘,手足無措…不是,她姑娘被種了什麼?丟了手裡的抹布,衝上去扶住老瞎子。
“往…往藥櫃。”老瞎子腳軟,一步都走不穩重。
薛二娘有勁,幾乎半抱著他到藥櫃那:“老瞎子,你癱了的這些日子可都是俺照顧的。俺雖然沒按好心,想留你在世上多受活罪,但也沒埋汰你。你一定得…得救救俺姑娘,她這輩子太苦嗚…”沒忍住嗚咽,哭出了聲。
薛冰寕淚如雨下,心比之前更疼,替自己也替…她娘。
“二娘,我害苦太多人了。”老瞎子悔極。
“能贖一點是一點,你先把俺閨女的藥給解了。”薛二娘再次看向站那不動的孩子,是她不好是她害苦了孩子。竟長這麼大了,她…她就是現在死也能閉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