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巴德馭馬向前:“讓開。”攔著的蒙人,有點虛,餘光瞄著還趴在地上的侯爺,馬一點一點地往邊上挪,讓出路道。
聽著車軲轆聲遠去,穆坤重拳捶地,許久才抬起身。臉上被磨破的口子,在往外滲血。慢慢掀起眼皮,通紅的眼望向還騎在馬上的一眾隨侍,更是怒不可遏,拔了插在馬上的刀,就跑過去一通亂砍。
“啊啊…”
如困獸般嘶吼,扼斷了四周的蟲鳴。穆坤心中陰鬱難泄,蒙曜蒙曜…草木皆是蒙曜,一刀揮過,草葉亂飛。隨侍躲得遠遠的,下馬跪地。
東方見白時,黎上起身,去了前院。陸爻聽說沁風樓一早送了顆人頭來,不由挑高眉:“我去給我師侄起個卦。”
尺劍現在不太信這了:“昨晚上緋色來的時候,我還在想要不要叫你起來給她卜一卦。隻主上說,他解得了毒。”看向駐足回望的陸爻,“毒解了,但緋色…還是沒逃過沁風樓。”
“但她至少享了片刻的自由。”辛珊思相信緋色沒有後悔赴玲瓏街。
這尺劍認同,囔聲說道:“你們是沒看到她夜裡離開時有多歡喜?那嘴角揚高高的,壓都壓不下。我站後門口,她走出老遠,都還能聽見她笑。”
品著尺劍的話語,陸爻在腦中勾勒著緋色解毒後的高興,突然覺師侄阻攔尺劍叫他起來是對的。若他給緋色卜出個大凶,緋色許就放棄解毒了。可不解毒,她又怎能享受到一直渴望的自由?
另,緋色既已生了心思要解脫,想來就是師侄解不了熾情,沁風樓亦不會再留她活命了。
陸耀祖歎氣:“也是個泡苦水裡的苦命人。”
中午,黎上沒回後院。風笑送了飯菜去前院,直至下晌才回:“小尺子,主上讓你吃好晚飯,隨他去趟沁風樓。”
在啃桃子的尺劍,下意識地望向坐正房簷下納鞋底的閻小娘子。
“去吧,他早上跟我說過了。”辛珊思針在發上擦了擦,腳搖著窩籃。窩籃裡,黎久久在吐著奶泡泡玩。
陸爻猶疑了許久,還是決定回屋給師侄卜上一卦。不多會,他走出屋,兩手一抄蹲下身,等了幾息,沒忍不住:“你們就不好奇?”
“好奇什麼?”辛珊思納完幾針,打了個結。
陸爻耙了耙頭:“好吧,確實沒什麼可好奇的。”他師侄在前院待了一整天了,總不會是在玩。今晚該小心的…應是沁風樓。
將納好的鞋底收起來,辛珊思拿了她的魚叉蓮步出屋,練起了太極和弄雲。許是心裡不痛快,招式也隨著多了幾分凜冽。人影閃動,看是在左卻已到右,破空聲不絕。
陸耀祖最喜看這丫頭練功了,將前日在後林街撿的一遝樹葉拿來,扔了過去:“彆讓葉子落地。”
辛珊思聽著話時,已有兩片葉子快著地了,她矮身掃腿帶起樹葉,開始殺。一葉劈成二,二成四…三刻後,一地碎屑。
啪啪…陸耀祖拍了拍手:“好!”
收勢,辛珊思長舒口氣,轉身向老爺子,拱手道:“今晚要是有不對,還望您照顧一二。”
“這還用說?”陸耀祖看向正屋簷下的小窩籃:“到時讓陸爻抱著久久,我守著他們兩。”
“我也擱家待著。”風笑笑嗬嗬的,之前在前院,他浸了三百根毒·針。浸針的毒液,是主上近日提煉的新毒。毒性跟熾情被激發時一般,解很好解,往水裡一泡便可。不泡水,至多五十息,人就會被內火燒乾。
晚飯吃的中午的剩菜剩飯,尺劍吃飽就回西廂拿上他的斬骨刀,去往前頭客院。
客院簷下,黎上看時候差不多了,讓尺劍提上緋色的頭顱。
緋色的頭顱已換了盒子安放,盒外用塊方布紮著。尺劍提到手拭了拭,結很緊,他便安心地跟隨主上出了家門,往東城去。
沁風樓在東城鹹穗街。白日裡,鹹穗街比後林街好不到哪,清清靜靜。可一到晚上,那就是燈火通明管弦悠悠,迎來送往好不繁盛。去年底,紅山街的賭坊也搬來這了,更是整夜整夜鬨。
今晚上,沁風樓還是老樣子。穿紅簪金的媽媽綺月,點了朱唇,搖著香木小扇子妖妖嬈嬈地樓上樓下的招呼。
“萬大官人,我家蕊兒膽子小,您可彆嚇著她。”
“李爺,您怎麼坐在這呀,快樓上請。”
“嶽二哥,您可不能為難小妹,紅妍暫時不陪客。再等等,您真心喜她,小妹還能不給您機會?”
“緋色啊…緋色去享福了,妹妹給你推個新來的如何?”
嗙…細眼方臉的刀客,將刀柄綁了布條的四尺大刀放到桌上,含笑望著綺月:“爺今晚就要緋色。”
綺月沒一點怕,仍輕柔地搖著扇:“緋色真不在,以後…”嫣然一笑,“也不會有以後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刀客攥著白瓷酒杯,麵上的笑沒了。
“您聽出個什麼意思,那就是個什麼意思。”綺月示意跟著的小丫頭倒酒。酒斟滿,她端杯:“我敬您一杯,就當是賠個禮,一會妹妹給大哥安排給新人。”
刀客手下用力,攥著的酒杯碎裂,酒水灑出。
敬酒不吃?綺月嗤笑,手一歪,端著的酒也淌了,灑在桌上。
周遭靜寂,滿座的大堂,樓上靠欄邊坐著的,無不是將目光聚焦。
丟開杯子,綺月合上香木扇子:“送客。”
刀客拔刀,冷鋒掃過綺月滿是戲謔的眸子。一支利箭從樓上殺來,兩名持劍黑衣緊隨利箭之後。綺月甩扇擋下刺來的刀,刀客不糾結滾身斬落逼近的箭。賓客躲閃,大堂混亂。
黎上背手領著尺劍到時,就見一黑衣劍刃劃過一持刀男子的脖頸,另一黑衣抬腳將人踢出門。也是巧,被踢出門的男子就摔在他腳尖前。看了眼傷口,知沒救了,他抬腿從旁走。
“各位哥哥受驚了…”綺月出聲安撫樓裡客人:“今晚上妹妹做主了,每桌都送一壺酒。”
三五客人帶頭致謝,管弦再次響起,就好似什麼也沒發生。綺月很滿意,回身正要著人把門口那塊爛肉骨頭給清理了,不想卻對上一張清冷又俊極的臉,一愣又忙迎上去:“這不是黎大夫嗎?稀客稀客,快樓上請。”
黎上避過她伸來的手,慢條條地到桌邊坐,給尺劍使了個眼色。
尺劍立馬會意,將桌上盤盞推到一邊,把拎著的盒子放到桌上,解開布結,打開盒子。
見到頭顱,不少賓客退避。樓裡管弦再次停斷。
綺月臉上沒了笑:“黎大夫,您這玩笑鬨得有點大。”
“我沒閒跟你鬨笑。”黎上冷眼看著綺月:“今早天沒亮上我家叫門的那兩位,是受你差使?”
這不是剛那叫不上名的刀客,綺月鄭重兩分,點了點頭:“若是她們行為粗莽,驚擾府上了,我在此向您道個歉。”
黎上左瞥了一眼緋色的頭顱,複又看向綺月:“不是驚擾,是恐嚇。”
“恐嚇也好,驚擾也罷…”綺月屈膝福禮:“我都誠心向您致歉,請您消消火。”
“倒也不用致歉。”黎上從腰封上抽了根針出來,細觀:“把該給我的給我就行了。”
綺月蹙眉,沉凝兩息,道:“還請黎大夫明示。”
“緋色的診金。”
“緋色的診金,黎大夫該找緋色要。”一清甜的女聲自樓上來,隨之穿著藕色紗裙半蒙麵的女子出現在樓梯口上,扶著欄緩步而下。
黎上冷目,問綺月:“你也是這樣想?”
“紅妍,不得無禮。”綺月不曲著腿了,站直身。
到了樓下,紅妍嬌柔一笑:“我聽到了,姐姐。”
綺月手指輕撫香木扇:“還請黎大夫說個數。”
“一萬金。”黎上不客氣。
什麼?一萬金!竊竊私語起,不止客人就連綺月都吞咽了下,她審視著黎上,似在分辨這人是否在說笑?
黎上站起身,拿隻杯盞,滿上酒,將銀針丟進去。杯盞中酒立時沸騰,很快漂起朵赤紅如血的火焰。火焰一起,杯盞裡的酒也平靜了。
聞著股異香,綺月立時屏住氣:“黎大夫,沁風樓不是我的,背後有主子。我勸你還是彆自找麻煩,儘快離開得好。”
“不是我自找麻煩,是你們先找我晦氣。”黎上轉過身,直視綺月:“杯中酒燒完前,要麼我拿著診金離開,要麼…沁風樓成座死樓。你自己選。”
“若我兩個都不選呢?”綺月厲色。
黎上唇角微揚:“你可以試試。”
才想招人來,綺月眼裡就露了驚惶,忙擼起袖子看左臂。臂上粉色花苞正在慢慢盛開,她瞠目,抬頭望向黎上,勉力鎮定,沉聲道:“你可曉你得罪的是誰?”
“彆跟我裝神弄鬼,有膽你就把沁風樓主子的名諱報出來我聽聽,沒膽就趕緊付診金。”黎上右耳微微顫了下,扭頭仰望樓上:“把箭收回去,我討厭被指著。”
綺月再次威脅:“你可知你跟沁風樓作對,會有什麼下場?”
“不是我跟沁風樓作對,是你們太欺負人。”箭收回去了,黎上也不再看著樓上:“沁風樓如何,又是誰的產業,都與我無關。我是個大夫,病患雙手捧著銀子來,我治得了病症就收診金,治不了便回絕。你們倒好,送顆人頭給我作診金?”冷視綺月,“當我是碗麵嗎,和一和,任人揉捏?”
臂上花苞盛開,綺月壓不住燥熱,額上冒著汗珠:“我還是奉勸你,趕緊離開沁風樓。”
黎上手摸向腰,拔出根針:“這麼說,緋色的診金沁風樓是不準備給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