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 92 章 見麵(2 / 2)

“他也逍遙不了多久了。”薑程揚唇:“我來找你們的路上,撞見了少林戒律院的羅漢,他們下山正是為捉拿方闊。”

薛冰寕心裡舒服了一點。辛珊思道:“我殺孤山,是因他該死。”

“我知道。”薑程坦誠:“方闊拿話本入大雄寶殿給眾僧做早課的事,你們應該都知了。”

“是你將他的經書換成了話本。”風笑看著薑程。

“是。”薑程皺眉:“我十歲時,發現方闊筆下寫的不止是經書,還有話本。當時我也沒多在意,隻閒時會偷偷溜進他的禪室翻個兩三頁,沒幾回,就被方闊逮到了。方闊警告我,話本可以看,但不可將他寫話本的事外傳。孤山比我早知道這事,他對話本裡的殺伐很沉迷。

泰順元年,西陵方家家主方毅然病逝,他兒子方子和因為年歲不足經曆不夠,爭家主之位時敗給了方家二房。大概是怕叔父打壓,方子和以為父祈福之名,到靈廣縣暫居。

靈廣縣就挨著釋峰山,有這便利,方子和隔三差五地就上山尋方闊論經。我會意識到方闊那些話本潛藏著許多危害,是因方子和的一句話。他說,若是垚軍城姚家能落得話本裡土家那般結局,我也願做房家。

寫土、房兩姓的那本話本,我讀過。聽了這話,我當時心就一沉。因為那話本裡的情節,並非是完全不可能變成現實。方闊的最後一本話本,寫的是狀元郎。也正是這本犯忌諱的話本,讓我下定決心揭發他。”隻最終,黎家還是被滅門了。

“狀元郎?”程餘粱冷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三個字:“戚寧恕?”

見程老這般,辛珊思直問:“米掌櫃向黎家借銀的事,您知道?”

“當然。”程餘粱放在桌上的手被握得死緊:“米粥以戚寧恕之名,說陣前戰況緊張,陣後軍餉不足,求黎家襄助解燃眉之急。他開口就是六十萬金…”

薑程驚詫,這跟方闊寫狀元郎的那本話本裡的情節…雷同了。

“六十萬金,黎家的七分家底。”程餘粱恨極:“老太爺在去信跟戚家、戚寧恕確定後,沒猶豫就借出了。黎家滅門後兩月,戚寧恕戰死。”一拳錘在桌上,“那賊子根本就沒死。”

黎上讓尺劍去把那大紙包拿來:“您怎麼知道戚寧恕沒死?”

平緩了下心緒,程餘粱細說:“我領的那支商隊是在快到隴西的邊界上遭的襲擊。商隊沒了後,我聽聞黎家出事,壓根不信。黎家在西北那是龐然大物,怎可能會一夜就沒了?

我與曄兒喬裝打扮偷偷潛回坦州。到了方林巷子,我接受了現實。黎家確實沒了。怕暴露,我都沒敢去你祖父、父親的墳上祭奠。沒幾天,我和曄兒又回去了裕陽。從此,我父子兩就混跡在碼頭、賭坊、暗市…各種人魚混雜的地方,留意著那一片的動靜。”

尺劍拿了大紙包來,辛珊思抱過還牢牢抓著頻婆的黎久久。黎上接了紙包,將它打開。

“這個…”程餘粱抽了壓在一大遝紙下的一本冊子:“是我那趟商隊出行的買賣記錄。”

黎上翻開,二十年過去,冊子的紙張雖已泛黃,但裡麵的記錄沒絲毫暈染。由此可見,這冊子被保存得多好。

“起初查的時候,一點頭緒都無。”程餘粱道:“直至裕陽宋家守完孝嫁女,才讓我找著劫商隊的賊匪。”他伸手翻冊子,定在第七張,“宋家嫁女賠了一整套的紅寶石赤金頭麵。”

冊子的第七頁上記錄的正是一套紅寶石赤金頭麵,連頭麵的樣子都有。身為女子,辛珊思單瞧那些小飾的圖像都心動不已。這套頭麵上鑲嵌的紅寶石,有八十九顆,都是極品鴿子血,價值過千金。

程餘粱說:“宋家那女兒回門時,戴的正是這套頭麵,我一眼就認出了。從這起,我和曄兒便盯上了宋家。也正是因為盯著宋家,我們才發現戚寧恕沒死。”

“宋擎雲最小的兒子,叫宋以安,是個庶出。”程曄聞歎聲,不禁看向放下頻婆的小團子,眼裡滑過笑:“泰順七年,在他要成親的前半月,體態突然變得十分直挺,走路也不浮了。我察覺不對,便趕緊報了爹。

爹沒急著去瞧那個宋以安,一直等到宋以安成親那天,才混在人群裡放肆看他。”

“當時宋以安騎著馬,我看到他就生出一股熟悉。”程餘粱跟了二十餘年的商隊,閱人無數,記人也厲害:“在他抵達宋家大門口下馬的時候,我想到了這股熟悉是來自於誰了。”

“戚寧恕?”風笑開口。

“對。”程餘粱道:“雖然臉不是戚寧恕的臉,但我絕不可能會認錯。戚寧恕,我見過不止一回。他摘得武狀元時,我就在蒙都。那時我…”再激動,他眼都被怒氣燒紅了,“我多想衝上去扒下他麵上的那張假皮。”

程曄握上他爹的拳:“之後,我們查了戚寧恕娶的那個女子。那女子明麵上是出生小家,實則是湖山廊亭東明生的次女東雪宜。她在成婚的次年,就給戚寧恕生下一子。那個孩子在滿了十歲後,就被戚寧恕帶走了,但對外是病逝。”

好奸猾!辛珊思彎唇。

“東雪宜一共給戚寧恕誕下三子,小的兩個還生活在宋家。”原本報仇無望,程餘粱就想綁了那兩孩子去黎家墳前告祭,隻還沒部署好,小少爺的百草堂就開起來了。

黎上翻完冊子,又去翻彆的紙張,才翻了兩張就停下了:“何千裡?”

“何珖的長子何千裡。”程曄道:“何家的糧鋪近五年賣的米都是南邊來的。我跑了一趟南邊,查了何家米的來源,發現老太爺在南邊置的百頃地,基本落到了何家、汕南王氏、南高劉氏手中。東北的一百二十頃地,全在裕陽宋家手裡握著。

蒙都、坦州、敘雲城三地的六十八間鋪子、十二處宅子、八個莊子,已被賣了七成。經手人都是黎家出事時,留在坦州休整的兩支商隊裡的人。四年前,他們被收編進了汝高蔡家的商隊。”

一張張買賣的契據,足矣證明程餘粱、程曄的能耐。黎上好奇:“這些你們哪弄來的?”

“偷。”程餘粱不覺丟人:“小少爺有所不知,我生在偷子窩,爺奶爹娘全是賊。在他們的教養下,我自然而然地也成了個偷子。三歲死爺四歲奶死七歲爹娘一道被人打死,我皆親眼目睹。為了活…長久地活著,我剃發混進少林偷了部輕功秘籍。”

“那時您識字?”薛冰寕問。

程餘粱笑說:“做賊一定要識字,不然成不了神偷。這是我爺講的。”回想過去,目光變得悠遠,“我也不知是不是得益於天資,照著那本秘籍瞎學一通,竟就入了門。入了門後,我日日不墮地練,十歲飛簷走壁,十二踏雪無痕。有著上層輕功,我不及十六就在江湖小有名聲。”

“之後呢?”辛珊思問:“怎麼認識的老太爺?”

沉凝數息,程餘粱才道:“有人出十金,讓我偷老太爺印章。”

“誰?”尺劍比較關心這個。

程餘粱回:“一個嗜賭如命的混子。他找著我,先激我幾句,然後強硬地讓我跟他賭。若我能將黎家當家人印章偷出,他就予我十兩金。我要盜不到,那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當時我雖年輕,但吃過的苦太多了,性子早已被磨平,哪會被幾句話激怒,最後依了混子也是直覺他背後有人。”

黎久久兩眼眯達,撐不住小腦袋了。尺劍將窩籃拉到腿邊,辛珊思把小家夥放進去。

“就是那次偷盜印章,我認識了老太爺。”十六歲之前,程餘粱不解什麼是“敬重”。十六歲之後,他懂了,敬重是發自內心的服氣、愛敬與尊重。兩字很輕,但他可以為這兩字死為這兩字克己慎獨,且毫無怨言。

“我偷到老太爺的印章了,但沒能走出黎家。我以為我會死得像我爺奶爹娘那般,但沒有。老太爺抓到我,不先向我要印章,開口就問我,你吃過沒?”說到此,他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幾百張的買賣契據,黎上都給翻完了,他站起,拎了茶壺親自給程餘粱父子斟茶。

“使不得…”程餘粱不敢受:“是老太爺把我從地溝裡拉上了岸。他那麼富貴,對我這樣的醃臢東西不但沒輕視,還將我當個人看待。”他從未想過自己也能活出息,得許多人敬重。在沒遇到老太爺前,他以為他會當一輩子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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