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娘子在銅鏡旁左顧右盼,美滋滋試戴完金簪,再去問夥計拿搭配的耳墜。
戚宜芬心鈍鈍地疼,淚眼朦朧望著張大娘子喜悅的麵孔,一時分不清是恨,還是羨慕。
羨慕張大娘子生在張家,她萬事不愁,親事早早就安排好。
雖是遠嫁,夫家亦是官宦出身,滿門清貴。
恨自己的寄人籬下,恨天道不公。
盧氏待張大娘子嚴厲,但她卻不怕,經常與盧氏頂嘴。
盧氏受了氣,她們母女就得看她臉色。小盧氏背地裡抹淚,讓她多勸導張大娘子,彆惹了盧氏生氣。
明明,兩人的年紀隻相差不到一歲!
戚宜芬清楚,他們一家,隻是寄居在張氏的親戚。
得處處討好,處處讓著張大娘子,陪著她,哄著她。
戚三郎陪著張九皋讀書,亦一樣如此。
他們姐弟兩人,說到底,不過是張氏姐弟的書童與婢子。
反正都是做婢子,何不做張九齡的婢子呢?
他才華橫溢,清雋風流,比天上月還要皎潔。
他是戚宜芬此生見過,最為美好的郎君。
盧氏替她張羅親事不成,已經隱約鬆口,有要將她給張九齡做侍妾的意思。
戚宜芬哪能不知做婢子的低賤,可是,她有什麼選擇?
有什麼選擇?!
戚宜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神色變幻不停,萬般糾結與不甘。
譚昭昭聲音平平,不疾不徐道:“侍妾本從事賤役,以賤接幸也,通買賣,實為賤流。”
接,結合,幸,通性。
規矩清楚明白,侍妾隻是以身體伺候男人的物件。
《唐律疏議》規定:以妻為妾,以婢為妻者,徒兩年。以妾及客女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
當然,男人以婢為侍妾者,並不鮮見。婢子得到男主人的歡心,可以將其放良,再納為妾室。
不放良亦可,主子本就對婢子等賤籍有生殺大權,在後宅強占了,律法都不會管。
戚宜芬賭的,便是張九齡的君子端方,小盧氏與盧氏的關係。
譚昭昭道:“陪葬昭陵的天水郡公丘敬,乃為庶出,與嫡母所出兄長相爭安葬其生母,被彈劾,因此獲罪革為民。”
邱敬本名丘行恭,跟隨唐太宗李世民征戰多年,戰功赫赫。
被彈劾之後,唐太宗礙於規矩禮法,照樣將他革職,貶為了庶民。
雖說後來官複原職,足以說明大唐的等級森嚴。
就算沒有嫡子,情願選子侄,庶子無法繼承家業的情形,在大唐比比皆是。
除了不講究規矩禮法的皇室,妄圖以婢子的身份,侍妾的身份,想要通過生養孩子,母憑子貴,條條路都是死。
張九齡的前程,盧氏比他還要在意。戚宜芬敢有任何出格的舉動,盧氏會第一個收拾她。
戚宜芬心痛如絞,喃喃道:“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譚昭昭道:“怨恨與不甘無用,除非你有通天的本領,能改變現狀。七娘,我並不想拿你如何,隻盼著你不要糊塗。能挺直胸膛做人,就不要選擇一條跪著爬行的路。就是嫁進普通尋常的人家,終究是正妻。你看,外麵的曲江邊,半條江都姓張。退一萬步說,以後大郎有了前程,你是張氏的親戚,夫家更會尊著你,重著你,遠比你心中那些虛無縹緲的仰慕,來得要真實。至於你的恐慌,我能理解。可是,你是何樣的人,能將日子過得如何,端看你自己的選擇。”
她們兩人在櫃台角落說話,有一扇鏤空屏風擋著,戚宜芬偶爾大聲的抽泣,引得有夥計不斷探頭朝這邊看。
譚昭昭歎口氣,言儘於此。至於戚宜芬聽不聽得進去,她也管不著了。
“快彆哭了,將淚擦乾淨。莫要覺著不好意思,去選幾樣你喜歡的頭麵。同大娘子一樣,成日歡歡喜喜才好。”
戚宜芬垂著頭,哽咽著嗯了聲。拿出羅帕,擦拭了臉。
張大娘子選好了一對耳墜,捧著奔了過來,道:“嫂嫂,七娘,你們瞧瞧,可好看......咦,七娘怎地了?”
戚宜芬紅著眼,勉強擠出一絲笑,道:“沒事,我先前同表嫂說了幾句話,不舍表兄表嫂離開,哭了一場。”
張大娘子愣愣看向譚昭昭,見她麵帶微笑,不禁噘嘴,道:“大兄前去考功名,是大好的事情,有甚傷心之處。嫂嫂,你瞧,這個可好看?我有錢,自己能買,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