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S01E12–七月–病院』(1 / 2)

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氣味。

對於嗅覺靈敏、或是以嗅覺來感知世界的生物來說,氣味就是它獨一無二的名片。

在犬井戶締那由氣味所構建的世界裡,諸伏景光的氣味稚嫩又柔軟,滿是尚未成長起來的無害感,而狩野稚的氣味卻無比複雜,晦澀難辨、人間百味都在其中,最後卻又歸於平淡。

大人都是那麼複雜的嗎?

表露出來的心情,和潛藏在氣味裡的心情總是截然不同……

犬井戶締攀上家裡的房頂,麵朝著風向,閉起眼來回聳動鼻尖,儘力感受著那道應該還沒走遠的氣味。

——找到了。

*

踩著自己的影子,狩野稚提著裝了向日葵班慰問賀卡的手提袋,匆匆忙忙地走向了車站。

幼稚園放課時間足夠早,更何況此時還是光照時間漫長的夏季,哪怕狩野稚搭乘巴士在天神町裡轉了一圈才重新從幼稚園出發,現在的天色仍然明亮,僅僅隻是到了下午而已。

他抬起手臂遮住午後仍舊燦爛的陽光,抬眸看向一如既往的藍天——以及在轉角處,為了擴大司機視野、減少交通事故而特彆設立的道路轉彎鏡。

明明是走在這樣陽光燦爛的街道下,他卻像是加班到深夜才回家,路過無人小巷時察覺到了窺視感的都市女性一樣,心裡發毛。

有人在靜悄悄地尾隨他。

這種時候,這種灼熱的視線,這種執著的尾隨……

狩野稚越想越沉默,在經過下一個路口的時候,他下意識瞅了一眼隔壁街道儘頭的交番,不由得咂了咂嘴。

路過交番後再經過兩個路口,就是作為狩野稚階段性目的地的公交停靠站。不出他的意料,隨著越來越靠近公交站,一直尾隨著他的“跟蹤犯”終於忍不住了。

穿著白色狩衣的小鬼甩著袖子從巷子裡鑽出來,抓著他的衣角,理不直氣也壯:“狩野,你是要去看景光君嗎?”

犬井戶締眯著眼睛仰頭看向他,一點都不見外:“帶我一起去!”

應該是已經回過家了,他並沒有穿那件狩野稚看慣了的製服,而是換上了一件白色的狩衣。

但被放在家裡的好像不僅是幼稚園的製服……

狩野稚瞅著他赤著的腳,沉默了一瞬,再次感覺自己的頭疼了起來。

他冷靜了片刻後,把手提袋套在手腕上,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你怎麼不穿鞋就跑出來了,戶締君?”

他一邊說著,一邊彎下腰來抱起犬井戶締,讓他的手環抱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且,我記得你家是在鎮子的另一邊吧……”青年教師有些納悶地回頭看了看,“戶締君,你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一個人嗎?”

犬井戶締眨著眼睛看向他,唇角繃成一條直線,隻是比起生氣來,更像是心虛。

三歲的小朋友,抱起來綿軟又可愛,那點重量架在臂彎上時,比起沉重更擔心的是不小心傷害到他——嗯,或者是被當做誘拐犯押送進警署。

“好吧,看樣子是不想回答的問題。”狩野稚彎彎眼睛,也沒有繼續糾結下去,而是笑著握住了犬井戶締的腳踝,“說起來,你光著腳走了多遠?不痛的嗎……”

他低下頭,也不嫌臟,用指腹摸索著在犬井戶締光赤的腳底劃過,擔心地問:“有沒有劃傷?”

“沒有。”犬井戶締被托著坐在他臂彎上,“我又不是笨蛋。”

“嗯嗯……好的。”狩野稚一邊敷衍地應著,一邊艱難地掏了掏兜,把自己的手帕抖開。

“好癢——”犬井戶締鼓著臉抽了抽腳,沒能掙脫開狩野稚的手後,又撇著嘴不說話了。

“你是一個人跑出來特意攔我的?”狩野稚把滿是灰土的手絹團起,隨手塞進了另一個兜,“嗯?是不是呀?”

“……嗯。”犬井戶締悶悶地應了一聲。

“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開了一個頭,接下來的話便說出的順暢多了,犬井戶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為這裡是去車站的必經之路。”

狩野稚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抱著犬井戶締上下顛了顛:“嗯、戶締君好厲害,連這個都知道呢。”

“總之,我要跟狩野一起去。”比起商量,犬井戶締的語氣更像是命令,他兩隻手摟著狩野稚的脖子,頗有種不同意就不放手的氣勢,“快點帶我去——”

“之前不是才和景光君吵過架嗎?”

“……沒有吵。”小孩子悶悶不樂地回答道。

狩野稚沒有揪著不放,而是貼心地相信了小孩子自欺欺人的說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嗯……那就是發生了爭執?”

“……才沒有。”犬井戶締再次否認。

“欸……”狩野稚瞅著他,“要承認問題,麵對問題,才有辦法解決問題哦。”

“吵死了、你知道什麼……”

“你們兩個一直在一起,形影不離,是一對好朋友,這就是老師知道的了。”狩野稚忍不住無聲笑起來,又趁著小孩子沒看見的時候收起了笑容,轉而溫柔地哄起他來,“老師交給你一個解決和朋友爭執的好辦法怎麼樣?”

“首先,請戶締君仔細回憶一下,自己是為什麼和景光君變成好朋友的呢?”

犬井戶締撇著嘴,半天才小聲地回答:“因為,那家夥看起來和我完全不一樣……”

做什麼事都得心應手的樣子,受人追捧,無論和班裡的誰都聊得來;然後,很有主見,總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最後,非常照顧他,即使他什麼都做不好也從來沒有甩過臉色,一直都很溫柔……

“總之,就是和我完全不一樣的樣子,一直在皮卡皮卡地發光。”小孩子的列舉以這句話作為結束語。

“很高的評價啊,景光君聽了一定會高興又害羞吧,下次請務必當麵說給他聽。”狩野稚笑著蹭了蹭小孩子柔軟的發頂,“不過老師覺得,戶締君其實也在發光呢。”

犬井戶締一副完全不信的表情。

能直率地麵對自己和自己難以啟齒的心情,真誠地誇獎彆人,會在和朋友發生爭執後主動求和,這何嘗不是了不起的閃光點呢。

狩野稚笑:“嗯……等之後,也許你可以問問景光君,看看他對你的評價?”

懷裡抱著的小貓瞬間焉了下去,毫無自信:“這個還是算了吧。”

“嘛。”狩野稚聳聳肩,“老師的訣竅就是,既然你那麼喜歡景光君,那就直白地告訴他好了。”

“……可是……”

狩野稚明白他在猶豫什麼,因此乾脆戳破了他想要藏起來的泡泡,不給他一點躲藏的空間:“你覺得景光君的想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

“……梅麗說他是對的。”犬井戶締盯著狩野稚的衣領,悶悶地把臉埋在了老師的肩頸處,發出了小動物一樣的嗚咽聲。

有些話是隻能和討厭……這麼說狩野好像不太好……那,有些話是隻能和不那麼喜歡的人說的。

哪怕是坦坦蕩蕩的大妖怪也不好意思對著當事人直言:“我不想變成景光君討厭的人……”

嗯?他們那天到底說的是這個嗎……?

狩野稚有些困惑,但還是裝著一切儘在掌握的樣子:“那樣的話,跟他道歉,然後說明白就好了。”

小孩子仍然埋著臉,聲音沉悶:“人類,好複雜啊……”

狩野稚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被取悅到了的微笑。他抱著小孩子,輕鬆地說:“可是你也是人類啊,戶締君。”

*

下午時分的公交巴士上人並不算多,隻有三三兩兩的乘客散落著坐在巴士的各個座位上,安靜得隻聽得到發動機的轟隆聲。

小孩子一隻手抱著手提袋,另一隻手扒拉著裡麵的零錢包,數了半天才摸出幾枚硬幣,他扭頭看了幾眼狩野稚,才在老師鼓勵的眼神裡塞進了投幣口。

嗯……多塞了一枚……算了。

狩野稚好笑地撕下來一張輕薄過頭的車票遞給他,裝作沒發現這個小問題。

至於幼稚園生,他當然不用買票,更何況小孩子連座位都不占,被狩野稚抱著,直接坐在了青年身上。

犬井戶締新奇地看了一會手裡的車票,才幫著塞到了狩野稚的錢包裡:“這個,沙耶也有一大包哦。不過她放在透明的塑料膜裡,不肯讓我碰……”

在這種娛樂手段匱乏的年代,擁有收藏的愛好是非常正常的事。小孩子會互相比較《假麵超人》的卡片、各式各色的瓶蓋乃至彆人不要的電話卡,成年人隻是相對挑剔了一些,本質上大家都是收集狂。

“車票嗎?那確實很有收集意義,對當事人來說,每一張都是一段難以忘懷的旅程哦。”狩野稚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突然想起了些什麼,“說起來,戶締君一個人出門,帶鑰匙了嗎,跟九條小姐說了嗎?”

犬井戶締舉高雙手,攤開空無一物的掌心給青年檢查,其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之後怎麼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