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特色便當?”
“嗯,是的。”看出九條鞘的不解,列車員笑著問道,“您不經常遠行嗎?”
九條鞘搖搖頭:“不,我經常出差,隻是不太了解這些……如果不是這小鬼吵著非要來,我一般不在車上吃東西的。”
列車員理解地點了點頭,柔聲解釋了起來:“是這樣的,在一些特產比較有特色的站點或者是旅行景點,那邊的列車上都會有當地的特色食物。舉個比較出名的例子的話,就是奈良那邊的鹿肉飯團、鹿肉便當之類……”
“已經好了哦。”另一位列車員取出便當,放在櫃台麵前的餐桌上,溫柔地推了過來,“有些燙,小朋友要小心。”
“哦哦、謝了。”九條鞘從包裡抽出幾張聖德太子遞了出去,“我另外要一份咖喱豬排的便當。”
“嗯……好的,這個的話我們倒是有。”列車員小姐接過鈔票,檢查了一下數額後,又姿態嫻熟地退還了幾張外加找零,“請檢查好找零,祝您用餐愉快。”
*
牛丼飯真的很好吃。
並沒有過多的調味,在能吃出食材本身的味道同時保持著嫩滑柔軟的口感,更棒的是用料相當實在而豐盛,牛肉滿滿地擺在飽滿分明的白米飯上。
“真的有那麼好吃嗎?你連便當盒都快舔乾淨了。”
兩人離開餐車後,犬井戶締的表情立馬垮了下來,一點都沒有吃到了美食的喜悅,反而全是以後吃不到了的失落:“真的很好吃嘛……”
他為自己辯解了一句後,回憶著剛剛的便當,又嗚嗚咽咽地哼了起來。
忘記問她是在哪裡買的了……!
“便當而已……區區口舌之欲。”九條鞘翻了個白眼,摸著小孩子的頭,一邊感受著順滑的手感,一邊隨口打擊他。
“……明明是那麼好吃的便當,沙耶隻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對著九條鞘翻了個白眼,犬井戶締將頭扭向另一邊,看著窗戶外閃過的景色。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沉了下來,透過車窗看見的景色一片昏暗。伴隨著列車頗有規律的搖晃,坐在柔軟舒適的座椅上,車廂內是明亮的光線,氣氛中彌漫著微妙的安謐感。
犬井戶締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了。
“話說,我們剛剛上車的時候碰到的那個男人,你有印象嗎?”九條鞘低頭理了理小孩子雜亂的長發,隨口問道。
女性一邊說著,一邊往過道邊上挪了挪,以便能讓小孩子能蜷著身子躺在自己膝蓋上睡覺。
犬井戶締脫了鞋,正勉力拉著自己的褲腳遮住短襪上麵露出的皮膚,聽到她的話頓了頓,半響才根據氣味聯想了起來:“嗯……是那個醫生……”
“那個醫生……啊,你是指古畑醫生?”九條鞘也跟著想起來了。
和一般一年起碼進一次醫院的小朋友不一樣,犬井戶締並不會生病感冒,因此九條鞘養他這麼久,也隻帶他去過一次診所。
那家個人診所的口碑相當好,因此受到了很多家長的青睞,九條鞘還沒打聽幾個人,就被稀裡糊塗地推薦了過去。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聯絡過願意接收犬井戶締入園的幼稚園,隻是想先做點準備——比如給小孩子天生的白發開個證明,再給小孩子視力開個視力有所缺陷的證明什麼的。
那個時候接待犬井的醫生,也是診所名字來源的醫生,就姓古畑。
古畑醫生檢查過後,遵循九條鞘的意思開具了兩份證明——因為犬井戶締的視力實際上並無異常,嚴謹的醫生在做第二份證明時和九條鞘商量了一下,將犬井戶締留這個發型的原因改為了正常的遮蓋療法,為的是遮擋住視力正常的眼睛,以此讓弱視的那隻眼睛獲得鍛煉。
這位脾氣和心腸一樣好的醫生在開完證明後也沒有就讓兩個人這麼離開,而是在請護士帶犬井戶締出去玩的時候單獨留下了她,委婉地給社會經驗尚有欠缺的少女提了一些意見。
“天生的白發雖然少見,但犬井君非常健康,不用擔心什麼——這點很好,可是我有一點不得不說的事。”古畑醫生雙手交握,溫和而認真地看著九條鞘,“不管是白發還是異色瞳,犬井君都太特彆了,這也許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九條小姐有考慮過這個方麵嗎?”
思緒還停留在開證明以證明不是故意染發的少女“呃”了一聲,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三十歲左右的醫生躊躇了一下,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了話題:“說來慚愧,雖然我這裡是兒科診所,但很多小孩子都是因為裝病,被家長急急忙忙地送來我這裡的。”
“呃……因為不想上學嗎?”
“這隻是顯示出來的最表麵的原因。”醫生看著她,“往裡深究的話,不喜歡讀書、和同桌的口舌矛盾、被同學排擠、冷暴力……”
九條鞘在醫生鼓勵的目光裡沉默了片刻。
“……不合群、霸淩……”古畑醫生還在繼續念著。
她一改剛剛隨意的坐姿,緊張之情溢於言表:“醫生,會不會想的太多了?犬井過幾個月才入學幼稚園……”
古畑醫生歎著氣搖了搖頭:“小孩子是最不知道輕重的。”
幼稚園就玩冷暴力,等上了小學會發展成什麼樣,九條鞘想都不敢想。
她在醫生愕然的目光裡猛地站起身,又手忙腳亂地飛速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證明文書和醫生擺在桌子前的相框:“我先……啊啊、抱歉,抱歉醫生,我先帶犬井去理發店看看——”
古畑醫生:……
他有些好笑地幫著撿起了飛揚的紙張,又把那張弟弟寄回來的入學警校的照片放回桌子上:“也不用這麼著急,九條小姐,幼稚園的入學季還有半年呢。”
似乎是察覺到了少女的生疏,這位常年和小孩子家長打交道的醫生還友善地提醒了幾句:“不過,如果要想入學好一點的幼稚園,越早開始行動越好。入學前麵試的時候會有體檢環節,那個時候要記得帶證明去,最好多複印幾張。”
回憶到此結束。
九條鞘歪了歪腦袋,艱難地將記憶裡一閃而過的相片上的穿著警服的青年和剛剛見到的青年對上了號。
……古畑醫生的弟弟,好高啊。
犬井戶締躺在她的腿上打了個綿長的哈欠,眼睛裡漫起了一點水霧。女性低頭看了看他,又揉了揉那頭被染黑的鴉發,把偶遇的警官先生拋之腦後:“睡一會吧,等到了下車的時候我會喊你的。”
*
等犬井戶締從小憩中被搖醒的時候,時鐘正好走到二十點四十分,列車稍微晚點了幾分鐘。九條鞘已經取下了行李箱,正撐著兩邊的座椅俯身看向他。
“早上好呀,沙耶……”小孩子困倦地眨著眼睛,完全是憑借著毅力坐了起來,神情呆呆的,完全看不出來平時的靈動。
“大晚上的彆說胡話了。”九條鞘失笑。她伸手取下了掛鉤上的外套,幫著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孩子穿好,又忍不住捏了捏他柔軟的臉頰,“快點穿好衣服,我們要下車了。”
犬井戶締伸著手,乖乖地配合著她的動作。
東京都正迎來一場不在天氣預報範圍內的小雪。
兩人牽著手走出嘈雜的車站時,細小的雪花已經在東京都的上空飄揚許久,樹梢、地麵和人的肩頭,都已蓋上了一層雪色。
在暗藍色的雪夜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極為狹長。由四麵八方投來的光源所延伸出的層層疊疊的影子角度各異,卻幾乎都與彼此有著重疊處。
“好冷啊,沙耶。”犬井戶締拽著女性的手,小聲撒嬌道,“我走不動了。”
“我猜也是……”
可從這裡走去方便打車的地方還要一段路呢。
女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蹲下身,把小孩子抱起來放在了行李箱上:“這樣就可以了吧?”
小孩子沒有回話。他坐在行李箱上,仰著頭看向裹得嚴嚴實實的女性,用目光仔仔細細地臨摹過她被光線勾勒的臉龐。
夜晚的東京並沒有和太陽一起沉眠下去。
街邊亮起的霓虹燈明明滅滅,為她左邊的發絲染上一層淡紅色的光,信號燈發出的青色經過雪地的反射,在她右邊留下了青色的光暈。
她眼底的碎光隨著行李箱滾輪的節奏一起搖曳。
小孩子看著這一切,突然從心底裡生出了一個奇妙的念頭。
這條路……如果能長一點、更長一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