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2E19–七月–巫女』(1 / 2)

——7月27日上午——

小孩子的精力之旺盛,是很多成年人難以想象的。

雖然前一晚因為起夜睡得很不安穩,諸伏景光迷迷糊糊醒了好幾次,最後甚至把臉埋進了犬井戶締的懷裡才勉強安穩下來睡覺,但等第二天的時候,他又變得活力滿滿了。

吃過早飯後,抱著昨天去完便利店之後還沒還給媽媽的地圖,兩個人蹲在宅子門口的樹蔭下,頭頂著頭商量了起來。

他們在糾結今天該去哪裡玩才好。

昨天已經去過的便利店可以叉掉。犬井戶締好奇買回來的特產山菜可樂還放在冰箱裡,其詭異的顏色和氣味讓因為好奇而嘗試了一口的諸伏一家全都麵色扭曲,嚴禁他再亂買這些東西——指清空了小孩子的口袋,把所有的硬幣交給了諸伏景光保管。

而郵局、水廠、居酒屋、報刊亭這種地方也可以叉掉。郵局的話,這種小地方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好看的特色明信片,他們也沒什麼收寄信的需求;水廠這種地方,他們兩個幼稚園生總不能跑去要去參觀;居酒屋更不用說了,兩個小孩子根本還沒到感興趣的年齡;至於報刊亭……

高明借給犬井戶締的那本民俗書他還沒看完,而諸伏景光難得離家這麼遠,對書本的興趣直線降到了零。

排除來排除去,兩個人的目光戀戀不舍地越過了月守湖,投向了二之宅前這條路通往的儘頭——

坐落在城鎮與山林的交界處的追月神社。

諸伏景光的指尖在地圖上一路劃過,最終穩穩地停留在了「追月神社」上:“KIKI,我們去這附近怎麼樣?”

他狡猾地眨了眨眼睛,“雖然旁邊就是山,但這裡也算是鎮上吧——”

犬井戶締對他的言下之意心領神會,興衝衝地點了點頭:“嗯!”

要說起真的想進山玩個痛快的人,他才是首當其衝。

*

諸伏景光高估了這張地圖的準確性,或者說,高估了這種地圖在小地方的作用。隻是順著大路走去便利店的話,實際上沒有地圖也可以順利折返,但想要走小路去神社的話……

兩個人絕讚迷路中。

“KIKI,前麵是不是有個巴士站?”短發的男孩子皺著臉,把手裡的地圖翻來覆去地轉了幾圈。

“嗯……嗯,是巴士站。”犬井戶締踮起腳看了看,肯定道,“你的地圖上又沒寫嗎?”

泥土鋪成的鄉間小路旁邊,是簡陋的木長椅和簡陋的路線牌。巴士站裡並不是空無一人,長椅上坐著一個寬厚的毛茸茸的身影,而在他的旁邊,是幾個、或者說幾隻直立而坐的小狐狸。

它們身形算得上嬌小,粗略看過去和幾乎低年級的小學生一樣。頭上頂著毛茸茸的耳朵,蓬鬆的狐尾上還用紅繩束了一道,上身穿著羽織一樣的祭半纏*,像是祭典的工作人員。

“……這是我們的地圖,沒寫也不是我的問題!”

犬井戶締“哦”了一聲,拽了拽諸伏景光兜帽上的耳朵:“那要不要問一下路人?”

“路人?要問誰?”諸伏景光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了一眼,小吃了一驚,“嗚啊、明明剛剛還沒有的……!”

“Hiro去問一下算了。”犬井戶締推著他的腰往前走,“我不想再在這裡轉圈了。”

“等等、為什麼是我去問……”

兩個人你推我我推你,短短幾十米的路愣是走了兩分鐘,坐在那裡的幾個小妖怪彼此竊竊私語了一會,等兩個人站在長椅前的時候,突然快速動了起來。

小狐狸們一個接一個,踩著旁邊妖怪伸出的手向上跳去。它們的步伐敏捷快速,不到三十秒,就擠到了那隻黑熊寬厚的肩膀上。它們坐的不算穩,有兩隻坐在邊緣的甚至差點掉下來,同伴的其他小狐狸笑得前仰後合,而當事人則被黑熊慢吞吞地扶了回去,不服氣地爭辯著什麼。

黑熊確認乘客們都坐好後,向椅子的一端挪了挪,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兩個小孩子:……

一陣沉默後,不知道是誰先邁開的步子,兩個小孩子緊緊地挨著坐在了它的旁邊。

好尷尬……

諸伏景光坐在椅子最邊緣,左看看右看看,一會看著黑熊粗糙的毛發發呆,一會又看著路線牌上奇怪的站名,原本想問路的話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下一站是油屋,再下一站是水上列車接駁站,可是最近哪裡有油屋和水上列車啊……?

似乎是察覺到了諸伏景光的目光,靠邊的一隻灰狐壓了壓自己的耳朵,對著他吱了幾聲:“吱吱——”(你要是有其他的想去的地方,可以直接和司機說。)

一陣沉默。

犬井戶締偷偷戳了戳諸伏景光,小聲問他:“你不回話嗎?”

諸伏景光:……?

犬井戶締意識到靠譜的小夥伴已經靠不住了:“那個、我們不是來搭車的,隻是想請問一下神社要怎麼走。”

“吱吱、吱吱……”(這裡過不去的,你們走岔路了。不過,前兩天也有人從這裡經過想去神社,在這裡轉了半天,你們人類的地圖是不是有點問題?)

小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歪著頭和語言不通、一頭霧水的朋友對視了一眼,下意識產生了些好奇:“……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吱吱!”

那是個穿著黑衣服的怪人。

“吱吱!”

那是個帶著火藥味的獵人。

“吱……”

那是個看不見我們的,普通的大人。

*

問過友善的妖怪們後,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後,比賽一樣在半小時內便來到了神社的地界。好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的早晨算不上炎熱,即使是間歇跑動了半個小時,兩個小孩子也隻是有些微微喘氣。

“算你贏了好了……”諸伏景光撐著膝蓋急喘了幾口氣,白皙的臉頰上浮上一片健康的粉色,劇烈運動後的鼻尖都冒出了細汗,“你累了嗎,KIKI?”

“不,我不累……”犬井戶締原本還爭著一口氣,等抬頭一看,當場改口,“隻有一點累。”

“謔——”

兩個人對視一眼,犬井戶締悻悻地坐了下來,不存在的耳朵壓低向後撇,而諸伏景光則憋著笑坐在了他旁邊,在陰影處的石階上稍微休息了片刻。還沒來得及接受陽光直射的階梯觸感冰涼,坐上去的時候相當舒服。

“今天天氣好好哦……”

“……好想睡一覺。”

犬井戶締雙手撐著往後仰,抬頭看著天空裡淺淡的白雲隨著風雲卷雲舒,緩慢而無聲地變幻著姿態,眼睛越眯越小。

諸伏景光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旁邊:“要是帶了彈珠過來就好了。”

小孩子的聲音清脆又乾淨,在這樣的夏日裡像是一窪冰冷的山泉水,又帶了點閒雲野鶴般的懶散。

“嗯……?”犬井戶締從鼻子裡哼出了一點聲音作回應。

諸伏景光看了他一眼,自覺已經把這隻懶貓看透了:“反正你也不想往上爬了吧,我們還不如在這裡隨便玩玩。”

犬井戶締難得板起臉,一本正經地扭頭看向他:“誰說我不想往上爬了?”

諸伏景光“嗯?”一聲,也不慣著他,作勢起身就要往上走——犬井戶締趕忙抱住他的腰,使勁把人往台階上一按:“等等等等、Hiro……”

他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手腳麻利地解下了脖子上的項圈,把原本在鈴鐺裡藏得嚴嚴實實的紫色玻璃珠遞給了諸伏景光。

犬井戶締弱聲弱氣:“拿這個湊合一下吧?”

晶瑩剔透,隻是缺了一小片的淺紫色玻璃珠在他的小小的掌心裡打轉,諸伏景光卻有些遲疑:“這個不是之前說的,很重要的那個……玉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地瞄了一眼那個鈴鐺,發現仍然完好無損後才暗暗舒了一口氣。

犬井戶締看看他,又看看手裡仍然缺失了一小片的魂玉,眼裡是一點隱晦的嫌棄:“沒有很重要,就是個小東西啦。”

“喔……”諸伏景光眨著眼睛,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小孩子的忘性大,加上當時情緒激烈,諸伏景光在暴雨夜回家後發低燒渾渾噩噩地睡了兩天,對小學校裡發生的事本身就有些記憶模糊了——更何況,諸伏景光原本對四魂之玉的事就半信半疑。

他蹲下身,用拇指摁在地麵上左右轉了轉,旋出一個淺淺的小坑,又有些困惑地抬起頭看向犬井戶締,後知後覺地問道:“但是,隻有一個的話,要怎麼玩啊?“

犬井戶締同樣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提議道:“那今天我們比誰彈的遠吧?”

諸伏景光設想了一下那樣的場景,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不行不行。”他果斷搖頭拒絕,“那樣我肯定輸,不跟你那麼玩。這樣吧,來的路上我看到有自動販賣機,我們去看看有沒有波子汽水怎麼樣,KIKI?”

*

從那條漫長的青石板拾級而上,穿過數道年歲悠久、朱漆都略微脫落的鳥居後,再越過稻草編織的連注繩、係在注連繩上的白紙作成的紙垂,在神道的意義上便進入了神的領域。

而從上而下俯瞰,看見的便是小鎮生機勃勃的景象,一步步踏在青石板上,隨著清脆的足音走出神域,同時也是走進俗世,就連一塵不染的衣袖也會沾染上人間的煙火氣。

綁著漂亮發辮、紮著紅色頭繩的的少女握著手裡的掃帚自上而下,順著神社前的石階打掃了下來。石階上並沒有什麼垃圾,隻是偶爾有兩片落葉,最多的還是隨著她動作輕輕揚起的灰塵。

明明做著這麼枯燥而乏味的工作,她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不耐煩,每一下的動作都不緊不慢。一頭黑發垂落在腰間,隨著動作幅度輕微地晃動,身姿是長久禮儀訓練後刻在骨子裡的優雅挺拔。

兩個小孩子捏著自己的彈珠躲在旁邊看了會,忍不住小聲交頭接耳起來,發出一點沒見識的驚歎:“她看起來好認真……”

“巫女都是這樣的嗎?好厲害,連這麼長的台階也要掃……”

從身形上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女敏銳地扭過頭,目光穿過樹林,直直地看向他們。兩個又把衣服搞得臟兮兮的小孩子彼此推搡了一番,短發的男孩子瞪了身後矮一截的小孩子一眼,牽著他的手往前鑽出了樹林。

“姐姐是這裡的巫女嗎?”諸伏景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露出笑容,隻是配上他臉上沾到的泥土多少有些過於狼狽,而本人卻對此一無所知,“對不起,我們馬上就走!”

那少女盯著犬井戶締脖子上的飾品看了一會,旋即滿臉複雜地扭過視線,用袖子遮住抽搐的嘴角。

小孩子、小孩子而已……

“我是這裡的巫女沒錯啦。”她尷尬地把掃帚駐在身邊,“但是你們……呃,為什麼馬上就走?”說到後麵,她看起來不由得有了些真情實感的困惑,連一開始的尷尬都跟著淡了點。

犬井戶締在後麵揪了揪諸伏景光的衣角,小聲說了句什麼。諸伏景光還沒反應,巫女卻已經聽到了,臉上原本露出來安撫小孩子的笑都變淡了。

“不用怕我驅趕你們,”她掖著緋袴蹲下,直視著兩個小孩子認真地解釋起來,“神社隻是不歡迎有異心的外鄉人,但追月神從來不會拒絕小孩子,無論什麼時候來,這裡都會歡迎你們。”

“是、是這樣嗎……”諸伏景光下意識跟著她調整了自己的態度,認真了起來。他慌亂地用手背擦了擦臉頰,臉上浮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但是我們現在……”

巫女當然知道他在不好意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