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2E26–七月–墜兔收光』(1 / 2)

諸伏高明帶著兩個小孩子從主乾道鑽進山林裡時,兩個小孩子都有些不好的預感。

“這邊是不是……”

“……路有點熟悉的樣子。”

兩個小孩子鬆開兄長的手,慢慢落在了後麵幾步,彼此小聲地交頭接耳了起來。

站那麼遠做什麼?

諸伏高明停下腳步,擰著眉回頭看他們兩個。出發才十分鐘,以兩個小孩子的體力完全不應該跟不上,單純是分神了吧……

雖然已經跟媽媽確認過這邊的山裡沒有有危害性的野獸,驅蟲劑也是噴好了再出門的,應急藥膏也帶在包裡了,但是不管怎麼說,離得這麼遠還是會讓人感到不放心。

他等了片刻,看兩個小孩子還是磨磨蹭蹭的,便輕聲催促了起來:“KIKI,景光,快點跟上來。”

“是、來啦——”諸伏景光抬頭朝哥哥揮了揮手,聲音可愛又乖巧。

犬井戶締被他拽著往前追,一邊走一邊打噴嚏:“好重的兔子味,我們是不是要去神社啊……”

*

根據祖祖輩輩、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傳說,下諏訪町供奉的追月神是一位非常在乎信徒的神明。祂開鑿引水,植木造林,將這裡從荒蠻之地建設成了人類夢寐以求的集聚地。

這樣的家園是追月神賜給信徒的。

但村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裡,他們需要出去和外界互通有無,以物易物也好,還是天生的向往也好,每年都會有人離開村子,每年都會有陌生的旅人或是循著傳言、或是失足遇險迷路至此。

儘管物理閉塞,這裡的人心卻不保守,他們熱情地歡迎了旅人、遊客,對每個想要在這裡定居的人施以援手——

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中,“狼”也隨之而來。

“狼”帶來了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災難,無數人死去,無數人生不如死,而回應信徒的願望,追月神的神跡再次降臨,它帶走了“狼”。

從那以後,下諏訪町便再次恢複了以往的安寧人們口口相傳,說神明將“狼”封印在了月守湖中。

於是追月祭的儀式發生了些小小的改動,人們修改了湖的名字,每年都往湖裡投入祭品以示對神明的感謝。

在那個蠻荒的年代,人們篤行著隻有一種珍貴又輕賤的祭品能取得神明的青睞,從而換去祂長長久久的庇護。

講到這裡的時候,諸伏高明不自覺停頓了下來,兩個聽得興致勃勃的小孩子卻沒察覺到他遲疑的原因,仍然像是在秋遊徒步一樣興高采烈地發問:“哥哥,祭品是什麼?”

“嗯……”諸伏高明眨了眨眼睛,“是食物……吧。”

兩個小孩子沒聽出他語氣的不對勁,“我知道了!是兔子吧?”犬井戶締快走幾步,抓住稍年長些少年的衣角,圓滾滾的金色眼睛裡滿是自信,“月山的神社裡養了好——多隻兔子,就是用來做這個的吧?”

“不對啦,KIKI。”諸伏景光加快了步子,也拽住了諸伏高明另一邊的衣角,一本正經地反駁起來,“那個是用來狩獵的吧?不然山裡根本沒有兔子,去哪裡獵兔嘛。”

“可是追月神為什麼要獵兔……還是專門養兔子等著被獵。”犬井戶締撇著嘴,完全無法理解這其中的邏輯。

諸伏高明頭疼地一人一邊按住了腦袋:“好了,不要爭了,你們說的都是對的。”

“另外,KIKI,加敬語。”他稍微用了點力氣,晃了晃手底下按著的那顆長發的毛茸茸的腦袋,“不要做沒禮貌的小孩子。”

“是……知道了,高明。”小孩子不情不願地撇著嘴答應了,隻是諸伏高明還沒來得及欣慰一秒,就又有些高血壓。

他用力往下摁了摁掌心,聲音裡有種奇妙的咬牙切齒感:“……這句也要加,KIKI。”

諸伏景光偷笑了幾下,還是好心地掏出自己的水瓶遞給了有些心累的哥哥。

“啊、謝謝,景光。”諸伏高明下意識接過,卻沒有打開,隻是拿在手裡示意了一下自己背著的包側邊裝著的水瓶,“不過我有帶自己的份,你的你留著喝就好。”

“好~”諸伏景光彎著眼睛拿回了自己的水瓶,看見哥哥又要低頭教訓犬井後,他連忙開口,“說起來,哥哥,狼真的是狼嗎?”

這裡的狼究竟是一個象征意義上的指代,還是真實存在的生物,確實是一個頗有爭議性的話題。

但記錄上記載著的驟減了的人數是作不了假的。

當地人覺得“狼”是某種入侵的惡神,爸爸覺得“狼”代表了某種疫病……

諸伏高明微微眯了眯眼角上挑的鳳眼,有些好奇小孩子的觀察力是否真的那樣敏銳:“景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之前我說看見了狼的時候,哥哥還跟我說狼已經滅絕了啊。”

諸伏高明:……啊。

他好笑又無語地歎了口氣:“本地狼滅絕那是本世紀初的事,但當地的傳說已經差不多有幾百年了,景光。”

小孩子慢慢地“欸”了一聲,又眨了眨那雙圓滾滾的藍色貓眼。

*

午後的山林裡並不算炎熱。

灼熱的日光已經被層層疊疊的樹葉擋下絕大部分,行走在林間,隻感受得到溫和而無處不在的微光和從間隙撒下的點點光斑。

但這樣的山林裡,即使不需要麵對炎熱,路也算不上好走。

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落葉堆踩上去隻會深一腳淺一腳,更何況還有凸起的盤根錯節的樹根,稍不留神就會摔個磕絆。

諸伏高明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小孩子,透過麵前最後一道擋住去路的灌木叢,看到遠處神社特有的朱紅色鳥居時,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還沒被兩個小孩子一起纏著玩過,之前要麼是在外麵碰上犬井戶締,要麼是回家被諸伏景光追著撒嬌。但這1+1的效果……平常能陪他們玩一下午的媽媽簡直是超人。

這一路上,兩個小孩子根本閒不住。走兩步就停一下,不是看見了樹葉上趴著的瓢蟲,就是餘光逮到了撲扇著鞘翅的蟬,哪怕是中途停下休息,目光也一直盯著草葉中間的螞蚱和螳螂看。

幸好臨出門前押著他們換了深色的衣服。

帶著點劫後餘生的慶幸,年輕的兄長率先鑽出了灌木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迫沉默了下來。

他左右來回環顧了一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難得顯現出一點和年齡相符的茫然來。

……唉?

*

一般來說,神社裡並不會有墓園。

神社是供奉神明的場所,而寺廟則是宗教儀式和葬禮儀式的場所,隻在一些非常例外的特殊情況下,會有一些神社內附設了小型的墓地。

而追月神社就是這個罕見的例外。

本地沒有第二個神社,也不會有什麼寺廟,而在當地傳說中,所有信奉了追月神的都是祂的子民,會在死後被接到祂的神國幸福安樂。

這種來生信仰在整個東亞地區的文化中都有所體現,而本地的隻不過更提前一步,將信徒們的安眠地一並納入了神國而已。

本地的墓園沒有第二個,也沒有什麼祖墓,這裡的信仰具有唯一性,所有的居民都信奉追月神,因此都葬在了神社後山。

諸伏高明:……

諸伏景光:……

犬井戶締:……

雖然還是幼稚園生,但兩個小孩子也不是笨蛋了,稍微看兩眼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神社裡還會有墓地啊?”這是歪著頭發問的犬井戶締。

“供奉的祭品都好奇怪……”這是已經溜溜達達地轉了就近幾個墓的諸伏景光。

“……這下糟了。”諸伏高明則是揉了揉額頭,意識到他們闖進了不該闖的地方。

按理來說,這絕對不是外人該進的地方,於禮不合都輕了,應該說是相當冒犯。

如果走那條路之前知道終點會是這裡,諸伏高明肯定不會還硬著頭皮往下走,但事到如今,人都已經站在墓園裡了的話……

……道歉之類的事一會再說,先趕緊出去吧。

時常被巫女打掃的墓園顯得乾淨整潔,沒有什麼雜草,隻有幾片隨著風飄來的落葉。但這樣廣闊、依附於山呈階梯式的墓園,比起臨近的山林,又實在是太過於安靜了。

諸伏高明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聽見了身後兩個小孩子牽著手擠在一起,小聲討論那些千奇百怪的貢品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搖搖晃晃的聲音。

似乎是提著什麼重物,女孩子的喘息聲略顯急促,清脆的足音也不算規律,聽上去像是就要被帶著摔倒又在勉力支撐。

在幾人心虛的目光中,那個提著水桶和抹布的女孩子一步一晃地走了過來。她穿著雪白的傳統服飾,脖子上還係著雪白的三角巾,提著水桶一晃一晃——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一下她的影子。

“……?”女孩子也注意到了他們,不由得有些奇怪般輕輕“咦”了一聲,“你們是誰?圍在這裡做什麼?”

諸伏高明像是被抓住了後頸皮的貓,自己都炸毛了還不忘護住兩隻更小的貓崽,隻是聲音難免有些緊張:“抱歉,我們……”

“啊呀。”女孩子放下水桶,指節抵著唇,那雙漂亮的杏眼裡是毫不做作的吃驚,“你們看得見我?”

諸伏高明:……

諸伏高明:…………

他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被兩個小孩子拽著硬生生地向後退了兩步。看見他們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女孩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隻是開個玩笑。你們竟然真的那麼想啊——”

“我的名字是鷹無(たかなし)——寫的話寫作小鳥遊,意思是鷹不在的天空,小鳥就可以開心地出來玩了。”她抹了一下眼角滲出來的生理性淚水,過分開朗地笑著向三人做起了自我介紹,“你們好啊,在這裡做什麼?”

察覺到她隻是在惡作劇後,反應最快的是諸伏景光。他那雙藍灰色的貓眼在眼眶裡滴溜溜地轉了兩圈,立刻接上了女孩子的話,一點都不怕生:“你好啊,小鳥遊姐姐,我們是來找野槌蛇的!”

至於野槌蛇在哪……

表示書裡自有百鬼的諸伏高明毫不心虛地挺直了背脊,神態溫和,又帶著些自然而然的拘謹:“抱歉,是我們走錯路了,誤入了這裡。”

“沒事啦,彆那麼在意。這裡沒那麼多規矩的,安心好了~”女孩子了然地眨了眨眼睛,給諸伏高明打了一針定心劑。

犬井戶締卻沒有那麼容易被蒙混過去。他幽幽地從諸伏高明身後探出了半個腦袋,盯著女孩子的衣服不放:“……為什麼要穿這種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