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08–七月–山紫水明』(1 / 2)

和幼稚園的時候一樣,一旦有小孩子生病在家,或者是更嚴重一些的必須要住院的情況下,班級都會組織對應的活動。騰出一節課來書寫賀卡,選擇幾個同學代表班級去探望……

但外守有裡的情況似乎不太好,在搶救結束後,醫院那邊出於謹慎,直接拒絕了所有非直係親屬的探望申請——就連直係親屬也要掐著時間進,掐著時間出。

“有裡的情況怎麼樣,什麼時候才可以回來?”諸伏景光打開窗戶,看著犬井戶締偷偷摸摸地鑽進來。

此時已經是晚上了,一樓已經熄燈,父母正隨著夜色一起入眠,旁邊的高明哥似乎也早早就睡下了,房間裡一點動靜都沒有;隻有二樓兩人的房間裡,還亮著諸伏景光特意留著的一盞台燈。

小孩子反手拉上窗戶,因為從微冷的室外驟然鑽進溫暖乾燥的室內,下意識抖了抖,才慢慢放鬆了下來。

“好像不太好的樣子……”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臉上被狂躁的鳥劃出的淺白色印子,身上裹挾著的夜風帶來的冷氣逐漸消散,隻剩一點病房那邊寵物驅散劑的餘味。

因為不能用正常手段去探望,並且得躲著有裡可能在看護的家人,白天兩個人還要上學,他和西園寺隻能像做賊一樣晚上偷偷摸摸地溜進去,結果不知道是誰留下了點痕跡……

總之,醫院那邊現在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就是寵物趨避劑的氣味,每次去犬井戶締都要頭暈腦脹半天。

“不過我和西園寺聽到醫生說隻要傷口愈合就沒有大礙,接下來隻要看她什麼時候醒過來就可以了。”

但另一方麵,西園寺凪嚴格製止了他那種粗暴的奇跡式治療,根據正常人類的恢複速度嚴格把控了進度。換句話說,下周他還得去一次,下下周還得去一次,下下下周……

“那樣的話應該很快了。”諸伏景光瞅著他臉上的傷口,確認是他自己舔不到的地方後,一邊從床底下摸出家庭醫藥箱,一邊意外地糾結到了彆的地方去,“明明貓才是鳥的天敵……”

犬井戶締:……

被惡鳥壓迫了好幾年的大貓沉默了一下,選擇為自己挽回一點最後的尊嚴:“……這、這個叫紳士風度!”

“明明連紳士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諸伏景光歎著氣打了個哈欠,拍了拍身邊的大床,“坐過來吧,我幫你消毒再貼個創可貼。”

大貓“咕唔”一聲,垂頭喪氣地走過去坐下。路過床頭櫃時,他順手把手裡攥著的菱形淺紫色碎片扔在了上麵。

諸伏景光正艱難地夾著兩根棕褐色濕潤的棉簽擰著碘伏的瓶蓋,但他稍微瞥了一眼,立刻覺得有些不對。

他猶疑地歪了歪頭:“KIKI,怎麼隻有一片?”

“誒?嗯……”犬井戶締回頭看了一眼,“還有一片西園寺說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有裡脖子上掛著的也不見了。”

“沒關係嗎?”諸伏景光看著他的臉色,吃驚地發現他表現得雖然有些慌亂,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你不是說那個很重要嗎?”

犬井戶締乖乖地仰起臉看他:“當然很重要,但是它之前就丟了一片了。”

諸伏景光“嘶”了一聲,憑借自己對他的了解,大概猜到了犬井戶締的想法。他滿臉複雜地把手裡的棉簽摁在了男孩子稚氣的臉上:“之前是丟了一片,但現在是隻剩一片啊……這樣也沒關係嗎?”

犬井戶締仰著臉,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諸伏景光沒聽清,但他大概猜到了:“KIKI,偶爾我也會覺得你真的好極端啊……”

如果要概括犬井戶締的心理動態,大概是與其丟那麼不痛不癢的一兩片,要麼好好的完完整整,要麼全丟了算了。

“之前的收集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他歎氣,“搞得媽媽之後都不敢動你的東西了。”

“那個啊……都說了我沒有生氣了。”

“媽媽可不這麼想。”諸伏景光揭開創口貼上的塑料膜,唉聲歎氣著貼在了他的臉上,“更何況,不管是誰看見你把一整本丟掉,都不會相信你沒生氣吧?”

為了方便他的動作,犬井戶締側了側臉,語氣裡帶了點微妙的委屈:“可是我真的沒生氣啊……”

可是說到底,因為電話卡收藏冊的一頁折了個壓不平的角,而把整本收藏冊都丟掉換了本新的這種程度的事,實在是很難相信沒有生氣……

諸伏景光輕輕捏著他的臉左右轉了轉,確定沒有沒處理到的地方後就鬆開了手,轉而收拾起創口貼的包裝和用過的棉簽。

而犬井戶締本人還在嘟囔著什麼。

諸伏景光把醫藥箱塞回床底,仰頭看了他一會,冷不丁地說:“我還是覺得比起那個,你應該想一下明天要怎麼跟媽媽說臉上的創口貼。”

原本已經躺下去的犬井戶締猛然坐起來,因為吃驚而瞪圓了眼睛:“Hiro,你不幫我想辦法嗎?”

諸伏景光聞言,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嗯?不啊。”

*

儘管傷口的愈合速度堪稱奇跡,外守有裡仍然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學期——從四月到七月,從櫻花開放到蟬鳴聒噪,她一直沒有醒來。

雖然醒不來,但她本人跟著西園寺凪倒是玩的非常開心,隻是醫院的醫生們開了幾次會後,一度認為現代醫學已經沒法幫助她了,偷偷地對著外守有裡的父親暗示了幾次轉院。

“那裡的設施比這裡好嗎?”

“嗯?不,實際上,不是我們自誇,我們醫院大概是這附近設施最齊全、醫生力量最豐富的醫院了。”

“……那,那裡是對有裡這種病特彆有經驗嗎?”

“令媛的病情實在是讓人束手無策。這種前所未有、無可考查的情況,雖然很讓人不甘,但我想哪怕除非去到美國接受最先進的治療和檢查,不然隻是在日本的話,大概在哪裡都是一樣的結論。”

外守一越聽越迷茫:“如果都不如這裡的話,為什麼要我們轉院?如果是治療費的話,您不用擔心,請一定要給有裡最好的治療……!”

青年醫師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同事在這邊後,夾著病曆本低聲說道:“您沒有聽說過那邊的傳言嗎?”

外守一神情憔悴,卻仍然堅持著科學的底線:“……那不是沒根據的謠言嗎?”

“不,那是真實發生的奇跡喔。”青年意味深長地說。

滿臉胡茬的父親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會,語氣裡忍不住帶了點嘲諷:“您……您應該不會覺得有裡是被山神或者鬼之類的帶走了吧?”

“嚴格來說,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啊。”青年醫生摸著下巴,嚴謹地回答道,“她看起來一直在做夢,隻是沒法從夢裡醒過來呢。”

*

在現實世界進入到夏休之前,已經步入國中二年級的諸伏高明班上迎來了一次夏令營。

這種事情原本和犬井戶締、甚至是諸伏景光都沒什麼關係,但是小學的夏休比國中稍早,這就導致諸伏高明準備去夏令營的時候,兩個小孩子已經在家裡無所事事了一個星期,犬井戶締更是格外無聊,什麼熱鬨都想湊一下。

而讓犬井戶締鍥而不舍地纏著諸伏高明的原因還有另一個——他實在是不想每天都被西園寺抓著去外守有裡的夢裡當工具人了。

身體一直在沉睡的女孩子隻在夢裡睜開眼睛。

得知自己實際上是患了急性闌尾炎後,雖然實際上不是很明白到底是種什麼病,從犬井戶締的語氣中,女孩子還是本能地理解了這不是應該忍耐的病。

她捂著臉發出悲鳴:“我還以為隻是普通的肚子痛……”

“……醫生都說那種程度的疼痛,能忍幾個小時的簡直是超人。”犬井戶締小聲吐槽道。

“就算你這麼說……我當時也不知道嘛。”女孩子泄氣地蹬了蹬腿,“一開始感覺還好,能忍,後麵感覺雖然有點疼過頭了,但好像也不是不能忍……”

犬井戶締以一種欽佩的目光注視著她。

“一開始想的是,僅僅因為肚子疼的話就回家的話,肯定會被爸爸說的。”

“然後看到小凪那麼期待,我又覺得半途回家不太好。”

“更何況之後還看到了犬井的魔術……”她歪歪頭,突然有些不確定,“是魔術沒錯吧?”

犬井戶締非常自然地說:“我不知道喔,我隻是你夢裡幻想出來的犬井而已。”

“啊、對哦……”外守有裡看向遠處廣闊的平野,仿佛恍然大悟一樣從樹枝上站起來,“如果不是夢的話,犬井那家夥超級恐高的。”

超級恐高的犬井:……

他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盯著過分耀眼的日光和透徹的天空,一言不發。

落在她肩頭的鳥雀理了理羽毛,腳爪上的翠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輕輕舒展開羽翅,將藏在最深處的一片金色的絨羽銜出,隨著風交到犬井戶締的手上。

外守有裡摸了摸它,又捧在手裡用臉頰蹭了蹭這隻小團子柔軟的腹羽:“……原來我是喜歡小鳥的人嗎……我一直以為我喜歡的是小狗來著。”

“不過也很好啦,我超想變成鳥飛上天的——!”

隨著她的話語,羽毛顏色不起眼的小團子抖了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凝視著她發出了提問。

在夢中,發生什麼都是不奇怪的。

它口吐人言,聲音清脆,像是在和熟稔的朋友交談:“有裡,你想變成鳥嗎?”

和登山的時候一樣,她再次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當然想!”外守有裡鬆開手,看著它撲扇著翅膀落到自己的肩頭,“除了鳥,我還想變成風——”

“變鳥可沒什麼好玩的,不如變貓……”犬井戶締小聲嘟囔了一句,旋即立馬被某人瞪了一眼。她清了清嗓子,等犬井戶締自覺閉嘴了才溫溫柔柔地繼續著自己的提問,“你什麼時候才會睡醒?”

“我也不知道。”外守有裡歎了口氣,語氣卻不怎麼鬱悶,“不過現在這樣也沒什麼吧?小凪也在這裡,犬井也在這裡。”

西園寺凪勸道:“你的朋友都很擔心你,家裡人也很擔心你,有裡。”

外守有裡歪著頭想了一會。

“可是……”

她看著麵前的世界。

天空明亮,陽光晴朗,風溫柔地擁躉著她,樹梢的葉子綠得翠亮,大樹粗糙的表皮紋路清晰,蟬鳴綿延不絕,一切都美好而真實。

這是為她而構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