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4E14–十一月–新的朋友(上)』(2 / 2)

日式交際確實是講究分寸感和點到即止沒錯,可是事不關己的冷漠和換位思考後選擇的體貼緘默,是有著根本性的不同的。

犬井戶締彎著眼睛,相當自然地又說出了一句誇讚:“零君,好可靠!”

“……隻是幫忙跑跑腿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在他的注視下,降穀零頗為不自然的揉了揉發熱的耳根——這次是徹底遮掩不住了,“說到底,誰讓你那個時候要逞英雄啊……嚇都要嚇死了。”

“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這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事吧?”想起那天的事後,降穀零越說越生氣,他板著一張臉,神情是和年齡不符的認真嚴肅,“死了的話要怎麼辦啊?”

降穀零的朋友很少,而他們組成了他的世界;他的心也很小,隻能裝得下自己眼中的世界。

他的音調越來越低,而隨著最後一個如同呼吸般輕微的音節消散,整個病房內除了風穿過窗戶縫隙、吹拂起窗簾的聲音之外,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中。

雖然在醒來後就想過該如何麵對這樣的質問,借口也想了一籮筐,但麵對和設想裡完全不同的角色突如其來提出的質問,犬井戶締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用還能動的手撓了撓臉頰,相當真誠地道了歉,隻是道歉的話聽得人無端火冒三丈:“抱歉,畢竟當時是救人,一時間沒考慮那麼多……”

降穀零緊了緊拳頭,低垂下眼簾,還是沒能攔住那句話從唇齒的縫隙間流出:“那我呢?”

在犬井戶締還在茫然的時候,似乎是覺得已經說出了一半的真心話,不如趁這個機會全部傾瀉而出,降穀零抬起頭來,那雙紫灰色的下垂眼緊緊地盯著犬井戶締,像是最優秀而專注的警犬,又像是無助的被遺棄在盒子裡的幼犬:“那我呢?你不救我了嗎?”

降穀零一邊儘可能低垂著頭,借用手中的忙碌和下垂的交叉劉海掩飾住自己的心情和神色,一邊卻又忍不住抬起眼睛,視線穿過晃動的金發,試圖捕捉一向不會遮掩表情的國中生的神色。

……這話是什麼意思?

即使沒聽明白,犬井戶締仍然被莫名其妙的心虛感所襲擊。披散著齊肩長發的國中生囁嚅了片刻,在降穀零越來越不安失落的視線裡倉皇之下將真心話脫口而出了。

“不用擔心的,零君,出車禍而死這種死法是絕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畢、畢竟我會很厲害的魔法!”

“……我不是還相信著聖誕老人和假麵超人真實存在的Hiro噢。”金發男生虛著眼睛回答道。

“稍微等等。”犬井戶締瞪圓眼睛,金色的眼眸直視著降穀零,語氣格外認真,“假麵超人是虛構的英雄角色沒錯,但是聖誕老人本來就是真實存在的啊。”

該怎麼形容降穀零這一刻的心情呢?

簡直就像是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和什麼樣的角色對話一樣,曾經為國中生貼上的標簽即刻崩塌到連碎屑都找不到,滿心洋溢著的煩悶瞬時間轉化成了無可奈何。

又好氣又好笑,尤其是國中生仰著那張秀麗的臉,擺出一副認真的神態看過來後。

“抱歉,沒事了。”他塌下肩膀,深深呼出一口氣,剛剛鼓起的勇氣也隨之消散,“不好意思,犬井哥,我剛剛的語氣有點不太好。”

……好像被誤會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不,沒關係的,請不要在意……說起來,之前就說過了吧,零君可以不用敬語的,叫我KIKI也沒關係。”犬井戶締偏過頭,有些遲疑地看著降穀零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裡捕捉到自己錯失的信號,“不用道歉啦,零君,我才該說謝謝。”

“……隻有一點擔心而已。”金發男生張了張嘴,欲蓋彌彰地強調道,“就像五円那樣,隻有一點而已。”

五円的話,那看來是真的隻有一點點了。

不過嘛……

“雖然我不是很信這個……但是、嗯,五円也夠向神明買來一年的庇護了。”一邊說著,犬井戶締一邊體貼地移開視線,好讓降穀零連深色皮膚都遮蓋不住的熱度冷卻下來,“說起來,零君,要不要猜一下今天的料理是什麼?”

他完全沒有罪魁禍首的自覺。

*

“……那個,KIKI。”

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碎掉之後,出於某種隱晦的小心思,降穀零改口改得相當順滑。

“是——怎麼了,零君?”

聽見金發男生略帶遲疑的呼喚,正全無食欲地埋頭和味增湯奮鬥的國中生抬起頭,一邊不著痕跡地推遠保溫桶,讓自己遠離那股隨著湯飄散出來的香氣,一邊回應道。

倒不是飯菜的問題。

降穀零幫忙帶來的保溫桶裡盛滿的是特製的病號餐,出自料理小達人之手的營養特供版,不僅菜式多變,在保證了味道的同時還兼顧了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犬井戶締住院之後,實在拗不過景光的諸伏高明乾脆放他進了廚房,不過還是隻讓他負責調味之類的小步驟。

但是身體不舒服、打不起精神的情況下,人是沒有興致去品味美食的。

降穀零倒沒有想的那麼多,對犬井戶締心裡欲抑先揚的表述更是毫無察覺,他一邊試探性的用筷子戳了戳漢堡肉餅——保溫桶是可以分成四層、獨立拆分出來的設計——一邊抬眼看向滿臉無辜的國中生,神色遲疑。

不怪他露出這副表情。

任何幫忙義務跑腿的人,發現最後得到的報酬是幫忙運送的東西時,都會是這副表情的,更何況他幫忙轉送的還是病號餐。

在降穀零麵前,是保溫桶被拆分為四層的內碗中的三層。

一個裡麵盛滿了晶瑩飽滿的白米飯,一個被劃分成三塊區域,分彆填滿了水煮蘿卜絲、包菜絲和日式煮茄子,另一個裡麵是一小塊香煎鱈魚,最後一個不鏽鋼內膽裡盛放的則是漢堡肉餅。

一小塊圓形的肉餅,煎的恰到好處,外焦裡嫩,肉汁被緊鎖在嫩滑的肉餅中,肉餅上麵被井字型的方格壓出一道道條紋,澆著一層薄薄的淺褐色醬汁,最下麵墊著一片漂亮的生菜葉。

“……每次到最後都變成我吃掉了,真的沒問題嗎?”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料理,降穀零卻隻覺得發愁,“難道之前在杯戶中央醫院的時候,KIKI也是不吃飯的嗎?”

在傷勢穩定下來後,很快,犬井戶締就從當時事故發生後就近接收的杯戶中央醫院轉到了墨田區東部的墨東醫院。雖然距離更近,更方便探望了,但杯戶中央醫院配送的病號餐也隨之失去了。

不過那個時候他也沒吃,總體來說好像沒差。

“沒關係啦,零君每次來送飯的時候自己也還沒吃飯吧?”犬井戶締打了個哈欠,“我請你吃一頓,你幫我解決可能會產生的浪費,是雙贏哦。”

Win-win,指犬井戶締既解決了吃不完飯會被景光找上門說教的可能性,又能順勢照顧一下天天自己吃便利店便當的零君——唔,大概隻有零君自己覺得這件事還是個秘密吧。

不過他總感覺,其實景已經知道了吃自己料理的另有其人這件事了。

微妙地增多了的分量是暗示,他從來不吃的魚類料理和芹菜出現在了餐點裡則是明示,大概是零君喜歡的口味吧。

至於景光是從哪裡知道零君的口味的……畢竟是同班同學,在午休一起吃便當的時候隨口聊兩句這方麵的簡直是太正常了。

不過既然景還沒有氣到跑來醫院監督,就意味著景隻是以為他在和零君分餐,而不是全部推給零君吧?可惜以零君在景麵前有些彆扭的性格,哪怕是景想要發現這件事,大概也需要一點小小的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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