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4E21–十二月–大晦日』(1 / 2)

如果問犬井戶締為什麼喜歡冬天的話,寒冷到呼氣會形成白霧是一個原因,可以穿上有著毛茸茸衣領的和服是一個原因,冬天牽手也不會感覺掌心黏答答的,而是有著乾燥溫暖的觸感,則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雖然在家裡也可以自己哈氣來自娛自樂,但是倘若費力穿上那樣正式的和服而僅僅是在家裡打轉,不僅沒辦法打起精神來整理裝束,也無法感受牽手時的溫暖了。

正是基於對他的了解,在降穀零試探性提出要不要一起去神社參拜的時候,諸伏景光快過兩位國中生,一口答應了下來。

——在沒有注意到降穀零詢問的是深夜12點時去拜訪的前提下。

“KIKI、KIKI……醒一醒。”諸伏高明搖了搖抱著他的手臂、整個人快軟倒在地上的弟弟,無可奈何地低聲呼喚了起來,“快到我們了。”

把臉側著埋在了自己毛茸茸的脖領裡的銀發國中生順著他的動作晃了晃,是一點清醒的傾向都沒有。

像他這樣睡得不省人事的人不是沒有,但粗略看去,那些都還是能被大人抱在懷裡的年齡,睡得不僅比他香,還比他安穩。

走在兩人前麵的降穀零回頭看著他的模樣,好笑的同時不由得感到了一絲心虛。沒辦法,雖然大家都同意了,但提出趕深夜場的人說到底還是他……

諸伏景光晃了晃和他相牽的手,淺淺地打了一個哈欠:“不用在意,Zero……KIKI就是這樣,總是睡不夠。”

大晦日來初詣的人很多,像他們這樣為了防止走散而牽著手的也不算少見。

“……可是你看起來也一樣啊。”降穀零聽了他的解釋,瞥了他幾眼,還是沒忍住吐槽道。

“沒辦法,”諸伏景光又打了一個哈欠,聲音裡也帶上了幾分倦怠,“平常這個時候早都睡覺了。”

諸伏高明一手攬著軟得不成樣的犬井戶締,一手從後麵推了推兩人,低聲說道:“KIKI這個樣子也沒辦法了……你們去參拜吧,我在雷門附近等你們,注意安全,彆走散了。”

在得到了兩人的應聲回答後,諸伏高明頭疼地伸手拍了拍犬井戶締的臉頰,在他勉強撐起了一絲理智配合的情況下,把穿著和服的大貓打橫抱了起來——就他這種哪怕困得迷迷瞪瞪也要挺著身子依靠嗅覺來判斷一下抱他的人是誰的行為,諸伏高明實在找不到彆的形容詞。

出於地理位置的考慮,幾人選擇了前往位於台東區的淺草寺進行初詣,一方麵是確實近(墨田區就在台東區的旁邊),另一方麵是可以借機前來參觀一下東京都有名的觀光勝地。

除了名聲遠揚在外的模樣彆致的鈴鐺禦守,淺草寺本身也是都內最古老的寺院,每年的遊客量即使在這樣經濟蕭條的年代裡也算得上驚人。

寺院的大門名字也很有趣,叫“風雷神門”,是淺草地區的象征。哪怕是在不甚明亮的夜晚,隻要走近也能看見那白底黑字的“雷門”二字。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是虛的,諸伏高明隻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後悔。

明明知道KIKI不信神,不抱有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絕對不會在初詣的時候好好表現還陪他來是其一;明明自己也不信,卻仍然為了遵循傳統來參拜是其二。

毛圍脖上的雪白人造軟毛蹭在犬井戶締稚氣未脫的臉頰上,光滑的和服布料上垂落著絲絲縷縷的質感順滑的白發,隻可惜在發尾驟然變黑變灰,顯現出一種燒焦般的枯燥感。而被圍攏在毛領之間的那張沉靜的睡顏,即使是在人來人往的參道上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稍微有點重了。

諸伏高明抱著他遠離了人群後,不由得小口地喘了一會氣。

他的力氣其實不算小,起碼在他這個年齡段的中上遊,但這份吃力感還是有點讓人心生感歎。

幾年前家庭出遊的時候,他還能哄著兩個小朋友,一會抱抱這個,一會舉高那個,現在看來,他的成長速度還是沒追上弟弟的成長速度。

不知不覺中,好像已經在眼皮子底下成長成為穩重又可靠的人了呢。

諸伏高明忍不住笑了一下。

避開黯淡的燈光與洶湧的人群,諸伏高明抱著睡過去的國中生站在昏暗處,視線在周圍百無聊賴地逡巡。

今晚的天空昏暗而低沉,在這個連星星也看不見的夜晚,目光所及的世界隻有街燈點綴上的單薄色彩。

他輕輕呼出一口白霧,思緒順著目光飄向了遙遠的宇宙。

比起將心願訴說給神明,他寧願寄托給鑲嵌在夜幕中的繁星,然而今天是個無星也無月的夜晚。

在他安靜地看著夜空之時,懷裡一直平穩的呼吸聲驟然變得細微了起來,連那份沉甸甸的存在感也消失了大半——諸伏高明低頭一看,神情突兀地凝固住了。

*

一百零八聲鐘聲後,隨著或穿著和服、披著羽織,或穿著普通正裝的人群,兩個年歲尚淺的小少年一個麵色認真,一個麵帶柔和的笑容,跟著流程完成了寺廟的參拜。

除了同樣需要往賽錢箱裡投入硬幣,寺廟的參拜流程和神社的“二禮二拍手一禮”不同,是不需要拍手的,投入油錢後隻需要合掌參拜再鞠躬就可以了。

投入的五円油錢,即是表示對過去發生的一切的感謝,也是取了ご縁的諧音。

“Zero的話,許了什麼願望?”順著參拜完的人流離開參拜本殿,諸伏景光用肩膀撞了撞友人,帶著些好奇問道。

“……說出來就不靈了吧?”降穀零緊了緊圍巾,神情無奈地呼出一口白霧。

即使是在這樣黯淡的夜色下,隨著呼吸走動間自然的晃動,他的那頭金發也在極力張揚著自己的光芒。

——這個時候,突然就明白了KIKI那時候的話了呢,耀眼得像是“道標”什麼的。

諸伏景光微微彎著眼睛,視線在他的金發上一晃而過:“嗯,是這樣嗎?Zero真的打算把願望交給神去實現?”

似乎是想到自己說的話在淺草寺的大環境裡不是很恰當,他背著手湊近了降穀零,幾乎是貼在他耳邊說的。

在新年的第一天裡,淺草寺遊人如織,一點都不見冬日的蕭瑟感,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生活的不順心如意反而會催生出虛渺的信仰。

可惜不管是諸伏高明還是諸伏景光,都在心裡對這種事情嗤之以鼻——隻是一個已經成熟起來,會把這種玩味藏在心裡,麵上掛起理解和尊重,而另一個城府尚淺的倒是會肆無忌憚地吐出心聲。

“倒也沒有到那種地步,隻是……”降穀零拉起圍巾,一直到能遮住自己的鼻尖的高度,把自己的難為情藏在了鼠灰色的圍巾之下,“……你要是很好奇的話,拿你的願望和我換。”

“可以啊。”諸伏景光痛快地點點頭,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我希望明年我還能和零、KIKI和哥哥一起來。”

——是實話。

降穀零勾著圍巾,一時間愣住了,紫灰色的眼睛裡劃過一絲吃驚:“Hiro……你真的這麼好奇啊?”

“就算Zero不和我做交換,我本來也會告訴你的啊。”諸伏景光用還帶著稚氣的神情笑起來,隨口說出了相當了不起的話,“誰讓我的願望需要Zero幫我實現呢——”

“所以說,願望就是要說出口才行的東西哦。”他笑著瞥了一眼降穀零,把眼神投向被各色街燈點綴上色彩的街道,清水寺內也是有一條類似於商店街的地方的,“不說的話,彆人怎麼知道?”

綴在他半個身位後,降穀零仔細地打量了一次他的背影,在諸伏景光歪著頭投來疑惑的視線時,他才握拳抵住唇輕輕咳了一聲,忍著那點奇妙的笑意:“咳咳……受教了,諸伏老師。”

背著光,半張臉沉在光影裡的諸伏景光瞳孔有一瞬間不自然的放大,半響才略帶笑意地接住了他的梗:“……那麼降穀同學,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降穀零有點難為情地移開了視線,磨蹭了半天,才小聲地吐出了幾個字。

周圍人來人往,聲音嘈雜,他的聲音卻又輕又快,在把剛剛以五円為價格委托給神明的願望吐露出後,就連降穀零本人都有點懷疑自己到底說沒說出口。

好在今天的夜風雖然寒冷,卻願意捎去他的聲音。

“我希望你的願望能夠實現。”

金發少年似乎是感到了不好意思,連那層深膚色都沒能遮擋住他神情上的羞窘,看著諸伏景光怔愣後藍色鳳眼裡自然浸出的笑意,他紫灰色的眼睛一會看向街燈,一會凝視石麵鋪成的街道,就是不敢看向自己的友人。

不管諸伏景光許下的願望是抓住犯人也好,還是成為警察也好,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對來年的期許——降穀零自認為是個沒什麼目標的人,所以哪怕站在神的麵前,也隻會真誠祈禱摯友的願望能夠實現。

“……謝謝你,Zero。”在各色燈火的點綴下,諸伏景光那雙藍色透徹的眼睛像是在閃閃發光一般,盛滿了比寶石還珍貴的色彩,“那接下來,去求簽嗎?”

明明覺得自己算是坦率的人,但即使是這樣的自己,麵對真誠而直白的感謝也仍然會感到不好意思。

“可以嗎?”不知道是仍然在難為情還是在掩飾自己的意動,降穀零眨了眨眼睛,小聲問道,“高明哥和KIKI不是還在等我們嗎?”

“是這樣沒錯。”諸伏景光抓住他的手點了點頭,笑容燦爛到像是能消融一切冰雪的夏日午後,“所以我們去求四份簽吧!”

*

淺草寺的求簽是從一百種觀音靈簽裡搖出來的,正常流程來說,拿到了簽文後可以自行去查看解簽,不過諸伏高明在來之前就已經看過了百種簽文,他的記性很好,雖然說不上倒背如流,但也能大概理解上麵的意思了。

比較有意思的反而是這張凶——和其他地方為了吸引遊人故意調高了吉簽的比率不同,淺草寺自稱有著30%概率的凶簽,據說自古便是如此,是最容易抽到凶簽的寺廟。

老實說,在看見零君的凶簽之前,他還以為是營銷手段之類的……

“哥哥,KIKI去哪了?”

“……他睡覺去了。”諸伏高明捏著四張簽紙,些許淺淡的焚香隨著夜風鑽進他的鼻腔。他低頭看了一眼兩個小學生,表情裡絲毫看不出信口開河的痕跡,誠懇中還帶著些許歉意,“抱歉,零君,我明天會好好說他,讓他跟你道個歉的。”

沒拆開的兩張是他和KIKI的,拆開了的兩張裡,吉簽是景光的,凶簽是零君的——他都不用問,根據兩個人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了。

一個雖然求到了好簽,卻一點高興的神色都沒有,反而是一個勁地安慰著同行人;另一個求到了凶簽的,神色懨懨,連那頭金發都好像黯淡了不少。

“已經回家了?沒關係的,真的很困的話也沒辦法……”垂頭喪氣的小金毛回答道,“不過讓KIKI一個人回去會不會不安全啊?已經很晚了。”

“……嗯,我想應該沒關係。”所謂撒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諸伏高明把兩張簽文歸還給兩人,麵不改色地說道。

諸伏景光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狐疑地打量了哥哥好幾眼,卻也沒能發現什麼破綻,隻好嘟囔了幾句小小的埋怨,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簽文上:“哥哥,你知道簽文的意思嗎?”

降穀零也抬頭看向他,眼裡帶上了點好奇。

簽文的意思……

“……沒關係,這種東西好的壞的都不靈。”諸伏高明伸手拍了拍降穀零的肩膀,動作輕柔,“真的擔心的話去係在樹上吧,不要帶回去了。”

他微微彎腰的時候動作緩慢而小心,羽織的袖子呈現出一種格外明顯的下墜感。

……不是好的靈壞的不靈嗎?

諸伏景光虛著眼睛,心裡不由得有些嘀咕,但轉念一想,他又以為猜到了哥哥的心思。

好的靈壞的不靈可以對著兩個抽到了凶的人說,也可以對著兩個抽到了吉的人說,但最好不要對著一凶一吉的兩張求簽者說……

唔。

他看了兩眼諸伏高明。

不愧是哥哥!

“……不行,第一次求簽,我還是想帶回去。”明明神色懨懨,裝簽紙的信封都被捏皺了,降穀零卻對那張凶簽表現得很執著,一點把它係在樹上以求逢凶化吉的念頭都沒有。

他一邊表現得對“凶”簽很在意,一邊卻又不甚在意自己可能會把凶帶回家,這種交錯在信與不信之間的奇異的矛盾感,就連諸伏高明一時間都有些無言以對了。作為虔誠的唯物主義……可能不是那麼唯物,但他作為與神道教絕緣的不信者,最後也隻好安靜地點點頭,以表示自己對降穀零的支持。

諸伏景光站在降穀零的身旁,眼神卻下意識地隨著哥哥的袖子而晃動:“如果是第一張簽文的話,哪怕是凶也無所謂啦,帶回去做個紀念……啊。”

他的尾音還飄在天上,就發出了一聲小聲的驚呼。

從袖子的開口處,晃出了一條毛絨絨的雪色長尾,尾尖虛虛的向上勾著,隨著夜風微微晃動。

也顧不上禮不禮貌了,他一隻手抓緊了降穀零的圍巾末端,看起來似乎是試圖利用窒息戰術轉移降穀零的注意力,另一隻手則徑直指向了諸伏高明的袖口,拚命地打眼色示意還沒察覺到的長兄。

似乎是聽到了他加速的心跳,那條幾乎要垂到地麵的尾巴晃了晃,向諸伏景光發打了個招呼,不巧地蹭過諸伏高明的手臂。

諸伏景光:……

完蛋了。

從察覺到一截尾巴掉落出衣袖開始,諸伏高明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黑了一個度,幸好天色昏暗,兩個小學生都沒法看清他冷峻的神色。

“咳咳、咳咳咳……Hiro——”降穀零掙紮了一下,好不容易搶回了自己的呼吸權,他也來不及向失手謀殺他的好友抱怨,眼神幾乎黏在了那條尾巴上,“是貓……?”

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啊?竟然能安靜地呆在人的袖子裡……

總感覺對高明哥的印象來了一個大逆轉。